老人几乎是扑到灵柩前,他用枯瘦且满是皱纹的双手抚摸着棺盖,显然是刚哭过不久,双目通红。
天浩走到近前,躬身向巫彭行了一礼,低声劝道:“大国师,请节哀。”
年轻的领主注意到老人双手不再轻抚棺盖,手指缓缓立起,坚硬的指甲从木板表面用力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是如此用力,从衣服袖口裸露在外的手腕表面青筋凸起,仿佛随时可能突破皮肤障碍,暴露在空气中。
“巫源在哪儿?”老人一直低头注视着灵柩,发出暗哑且充满悲痛的声音。
“在后面。”天浩站在原地没有动,半试探半劝阻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大国师移步。”
巫彭抬起头,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他用力抽着鼻子,并不掩饰抬起手背擦去眼角泪水的举动,目光一如既往的深沉,充满令人畏惧的威严。
“带着你的人,去我的府邸。”
留下这句话,老人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有些虚浮,在摇晃中勉强保持平衡。
大国师的起居室很宽敞,各种家具和摆设继承了他一如既往的朴素风格。东西不多,但常用的必备品一件不少。桌椅床榻上一尘不染,每天都在清扫,显得整洁大方。
门帘从外面掀起,屋子里射进一束亮光。侍女端着一个土陶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茶壶和杯子。她按照顺序将茶杯放在两人面前的时候,天浩注意到侍女已经上了年纪,至少有五十岁,身材虽然丰满,却算不上漂亮。
大国师在沉默中做了个手势,女人顺从地退出房间,合拢门帘,关上外面的门。
他用苍老枯瘦的手拿起茶壶,给天浩的杯子倒满,然后才是自己。热腾腾的蒸汽从杯口飘散开来,很快上升到与天浩正常视角齐平的高度。
“说说具体的细节。”老人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疲惫:“我要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包括的所有的事情。”
他的思维显然有些混乱,却保持着必不可少的清醒。
尽管有些奇怪,天浩却什么也没有问。他张开嘴唇,以平淡且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口吻讲述故事。
大国师听得很认真。
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老了。
灰色长袍没有换过,还是上次那件,兜帽甩在身后,干瘦脸庞给人以坚硬的视觉感。稀疏的头发,粗糙的皮肤,眼窝深陷得厉害,额头侧面与脖子上长出少许`疥。他不断抬起手抓挠那些位置,指甲在皮肤表面留下一道道白色划痕。
天浩说得非常仔细,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听完他的叙述,大国师陷入长达好几分钟的沉默。良久,才缓缓张开被枯皮覆盖的嘴唇:“他把族长的戒指留给了你?”
“是的。”天浩没有否认,伸手从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戒指,双手捧着,送到巫彭面前。
老人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悲意,他伸手拿起,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
“巫源”口中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身体明显剧颤了一下,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他大逆不道!”年迈的巫彭喘息着,用嘶哑的声音问:“他为什么要杀死伟邦?你已经表明态度拒绝合作,他根本用不着这样伟邦可以活下来能活啊”
有些语无伦次,思维比刚才更乱了。除了沉默,天浩知道此刻什么也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这是老人的自我释放,淤积在内内心深处愤怒必须发泄出来才能重归冷静。
大国师一直在哭喊,只是声音没那么大,他压抑着悲痛和音量,有好几次都是以咬住下唇的方式低声呜咽。天浩从未见他这样,内心的震撼与好奇也更深了。
直觉告诉他,大国师与牛伟邦的关系不一般。
当哭泣终于停止,老人用一块棉布帕子慢慢擦去泪水,带着虚弱和伤感,重新在椅子上坐正身体的时候,天浩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将决定自己未来。
“他是我的儿子。”老人的声音已久嘶哑,天浩听了却浑身为之一震。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他把族长之戒给了你。”
巫彭用红肿的眼睛审视着天浩:“因为某些原因,我和他母亲之间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公开。伟邦不知道这个秘密,他一直认为死去的那个人才是他的父亲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巫源杀光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人,包括伟邦的母亲除了我,她是唯一的知情者。”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我需要找个人说说话,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值得相信。我可以对身边的人倾诉,说完之后就杀了他。以前我做过这种事,杀过好几个要么是从监狱里提出来的重刑犯,要么是被我抓住的敌人有些事情总得找个人说说,我身上的担子很重太重了”
“你不一样。”
“伟邦对你很信任,哪怕是你打赢了豕人,磐石领空前强大的时候,伟邦也没有把你杀死强占领地的想法。他嫉妒你,同时也对你做过的一切表示佩服。他跟我谈过,想等到磐石领总人口突破五十万的时候,联合另外几位族长向陛下共同提出申请,把你的领地划出来,单独成立一个新的部族,由你担任族长。”
“他是我的儿子,虽然不能相认,我却一天天看着他长大,强壮又优秀。作为父亲,我很骄傲,而且自豪。”
“可是他死了”
天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无论是谁,第一次听到与自己有关的秘密总会感到震惊。这是人类思维的正常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