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杨羽道这话是商君说的,昔时他为执行新法不惜劓公子虔,黥公孙贾,可时至今日,这一条反而愈发没人做到了。
商法,农法,皆易伤权贵利益,想动他们,不是你一个被打成布衣的探花郎和我这小小的御史中丞能做到的。
锦袍雅士说着,手指沿着书页压了压,小心翼翼的将整个兵家第二,商学第四,杂艺第七和刑法第三农学第五中那不妥的几页贴着书线撕了下去。
顾惜朝顿时变色。
剩下的问题不大。杨羽像是没看出他的神色般,将仅剩的二分之一本书还给顾惜朝道你将这些连夜整理好,粗略写成一篇三千字之内文章,字,要漂亮,词,要用的好看,明的早朝后我会借着献曲之机呈给陛下。
献曲?顾惜朝喃喃重复了一遍,忽然道就是刚才的霓裳羽衣曲?!
杨羽摇头是兰陵王入阵曲,唐时之前的战舞乐谱。
赵佶是个画师,是个书法大家,是个风雅至极的文人,而文人总是最易打动的。
杨羽的琴技半是师从杨青月,半是师从杨逸飞,亦曾被高绛婷出言指点,虽甚少奏予人听,但自他投身江湖开始,所闻琴声确实没有弹得比他好的。
也就是说,他这琴技,应该还算能拿得出手,至少打动个能脑子一抽劳民伤财弄那什么花石纲的文人应该不成问题。
唯一的问题仅是,在如今看来,他一个御史中丞去给帝王弹琴,可不是一般的献媚了。
不过那又如何,昔唐时丞相阎立本亦是画师,为帝王折腰,为天下尽忠,不说一时颜面,就算遗臭青史,也应含笑往矣。
尤其是这顾惜朝确实有能耐,他的那些想法以杨羽的学识,只能看出哪些暂且实现不了,从非著书者的另一个角度去挑出部分纰漏,但若说让杨羽去想,是绝对想不到的。
假使那七略中之言能实现,或许这个亏空甚重的国家能起死回生,甚至更胜从前也说不定?
顾惜朝只觉全身颤抖。
他当街献书,四处碰壁,遭无数白眼和讽刺之时,那种心灰意冷和骄傲被一遍遍折辱的感觉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
可杨羽是三品御史中丞!是凭清名美名立足朝堂的贤臣!
让这样一个人,让这样一个人为自己的拙作屈身做琴师,这是何等的。
我不明白。就在这时,陆踏歌忽然道你们的意思是,什么都好解决,麻烦的是那群官员?
杨羽将自己撕下的书稿整理好,放入怀中道是。
陆踏歌道那为什么不动手?直接杀了他们,不是更省事些?
杨羽。
顾惜朝。
自蔡京以下,傅宗书,朱弼国之蛀虫我能列出百人之多,要是真的都直接杀了,这国,也就乱了。杨羽无奈的为陆踏歌解释,说到一半时,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踏歌,你可会跳舞?
明教的人,少有不会跳舞的,陆踏歌点点头示意自己当然会,补充道只会刀舞。
刀舞也行。杨羽道待会儿我再向琴操要位从小习舞的姑娘,找几个会舞乐的男子,兰陵王入阵曲一晚上,足够了。
第61章逆水行舟五
杨羽自琴操处索了人,便带回府上严加训练,他这府很大,是前任御史中丞的府,只如今瞧着漂亮的也仅剩外面。府里东西被前任御史中丞走时带了一茬,这几年杨羽周转不来时又卖了不少,现在还没动的,怕只剩那些花木了。
庭前草木深深,青石场上之前的瓷缸宝瓶都已不再,光秃秃冷清清。杨羽每日在这前面摆了琴,连夜排演,好在琴操点的人都是聪明且肯吃苦之辈,进境飞快。
这其中,被杨羽寄予厚望的,是那个叫花想容的姑娘。
姑娘出身官家,自小抚琴诗画习舞唱曲无一不精,奈何爹站错了队,眨眼家破人亡,被卖至青楼。
出身有,气质有,容貌有,兼之得家恨在身,经琴操推荐给杨羽后对杨羽的要求一口答应下来,生怕晚上一步,杨羽就换了人用。
顾惜朝腹有诗华,加之文才出众,要将只剩余半本,从七略变为五略的书里摘精除赘,修改整合并非难事。但为不辜负杨羽付出,探花郎硬生生将文章重写数遍,方从其中挑出最满意的一纸交给杨羽。
字是好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文是漂亮的文,笔酣墨饱,炳炳烺烺,就连语气也谦和许多,不复从前自负。
杨羽坐在软轿里,将那纸文赋卷好,放入袖中,望望因起得太早干脆在轿里蜷起继续睡的陆踏歌,又摸了摸琴操交给自己的琴。
琴非鸣琴,亦非古琴,却是用上好桐木所斫,音色低沉若吟,恰好可用在此时。
这是之前的杨羽就在准备之事,只因遇见顾惜朝而将计划提前了些许。
自从蔡京那群人将花石纲一事提出,杨羽便察觉到不对,明面上据理力争,甚至被皇上躲着不想见,暗地里却在托诸葛神侯查蔡京。
最终,被他查出了生辰纲之事。
蔡京义子众多,生辰之际自然多有人贺寿,那生辰纲尽是民脂民膏,闹得民怨喧天,害的无数人家破人亡。便有具武勇者在山上落草为寇,集结了不少义士青壮,来抢这生辰纲。
这运送生辰纲是私事,自然不能派官兵跟着,而那群官员能招到的人所习皆花拳绣腿,就是有那么一两个能力出众者,也挡不住数百上千人之力。
损失了数次生辰纲后,蔡京便弄出了这花石纲的名头,虽确实在为帝王寻觅奇石,同时也是在利用这护送奇石的官兵,为自己运送生辰纲。
杨羽查到这事后第一反应是要直接禀报圣上的。
但诸葛神侯制止了他。
高居太傅之位,看清了朝野中大半争端的元老拉住冲动的青年,问了他三个问题。
一,是否能仗着这一招将蔡京彻底打入死路。二,蔡京若倒能否确保傅宗书不会得到蔡京的位置成为下一个蔡京。三,告倒蔡京和傅宗书后该怎么处理蔡党。
见杨羽一个都没能答上来,诸葛神侯抚须道,罪状,是要攒着的。
我只能在陛下为如何给蔡傅二人定罪犹豫时帮陛下下定决心,至于如何告,怎么告,请御史多多费心。
轿子落地,杨羽推了推都快睡到他身上的陆踏歌,低声道去准备一下。
陆踏歌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就要起身,杨羽的制止之言还未出口,就听见咣当一声响。
轿子晃了几晃,陆踏歌捂着头,彻底清醒了。
杨羽没事吧。
陆踏歌摸摸被撞的地方,看看手心没血便摇头示意没事,戴上杨羽递过来的镂金面具。
面具覆颜,只露出那双蓝的神秘莫测的双眸和光滑的下巴。
西域人抬了抬头,脖颈线条优美流利。
金阁流朱,汉白玉阶蜿蜒,天还未大亮,杨羽将琴交给陆踏歌,不大适应的整整官袍,拿起朝笏,走上九曲桥,在浩浩荡荡的百官队列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陆踏歌抱着琴,按杨羽所说的给门口太监一点碎银,太监笑笑,道声请,便允了陆踏歌带着花想容和一干人进去。
西域人点点头,瞥了眼小太监,有点心疼那些碎银。
杨羽献曲之事在昨日就已递了上去,陛下十分感兴趣,甚至特意为他们安排了一处宫室以供休息,实则是为了下朝后能直接前来观看。
陆踏歌环视了一圈这宫殿,为那让他想打喷嚏的杜若香皱了皱眉,随即将琴摆在花想容搭好的琴架上,到一处帷幕后去换衣服。
在一堆门派换洗服装里,杨羽硬是选了那件腰腹全露的黑衣服,说是玄色更正式些。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不让他在别人面前直接穿,必须得到宫殿里才能换。
理由是中原人保守,那般袒胸露乳,实在有伤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