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原一怔,自己左腿是有一道贯穿箭伤,当年战场上留下的纪念。
虽已愈合多年,但天气变化仍然时时隐隐疼,但他极少对外说过,料想御医也没这胆子对外泄露医案,想来这孩子从小在自己身边有印象,又或者是义姐说过的,但无论如何,有人这样毫不遮掩单纯的关心他,这对他实在是已经很久没有的感觉。
自他登基后,无人再敢窥伺帝踪,关心帝躯。
他打量着云祯,少年身躯才刚刚长成,稍显单薄,还是一副单纯不谙世事的样子,但也就这样更显出这份关怀纯然的发自内心,未经造作。
他点了点头,让丁岱拿了棋子来:那就打打双陆罢了。
云祯喜悦地摆棋,拿了骰子在手里摇着:只要不用去上课,做什么都好。
这下连一旁伺候着的青松墨菊都笑了。
姬冰原同样在这个小东西身上感觉到了愉悦来,只是一个逃学就能得到的简单快乐。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棋子:朕许久没玩了,可不会让你的,你可好好打起精神来。
打了两三局双陆,看了下时辰,一向克制的姬冰原让丁岱给收了起来,看了他一眼:射箭的课结束了,我听说你平日在家也是勤练不辍,宫里的不上也罢,以后朕教你,只是经义的课还是不能缺的,王子溪讲得好,你该去听听。
云祯忙站了起来应是,姬冰原却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吩咐丁岱:朕记得那孔雀毛的大氅有一件小一些的,正好合适吉祥儿,拿来给吉祥儿带回去。
丁岱连忙命人去取了来,却是一件通体晶莹雪白的孔雀毛大氅,又轻又软,云祯都忍不住赞道:这好漂亮。
姬冰原伸手取过大氅,抖开亲手替他披上系紧:你才脱了孝,这个颜色不张扬合适你,而且这个比那些大毛的轻一些,又能挡雪防潮。
他低头看了下系好的带子:去吧,另外今晚重新写五张大字,明儿带来,这回须得好好写了,朕是要看的。
云祯自然是乖巧应了,丁岱亲自送了他回课堂,回到书房,看到姬冰原正在看折子,便静悄悄站一侧不敢惊动。
姬冰原看完本折子一抬头看到他问道:送回去了?
丁岱连忙道:回去了,云侯爷穿着那身白孔雀大氅,可真如神仙中人!学堂里诸位公子看到眼睛都直了,陛下果然好眼光。
姬冰原无声笑了下:上书房里都是宗室子,个个眼高于顶,今儿他第一天来学堂,朕总得护着他点。
丁岱笑道:皇上深恩,侯爷定能体会。
姬冰原摇了摇头:孩子肯用功,原也该赏。
丁岱不解,姬冰原却没有解释,低着头拿了下一份折子,今儿那孩子手心里,全是拿弓留下的茧,到处细皮嫩肉脸上像桃儿似的,手心里却厚厚一层茧,长史是报过说他在家苦练弓箭,他原以为小公子么,再怎么苦练也有限,没想到倒真下了点功夫。
义姐的孩子,自己总是要看顾的,吃这么大苦头做什么?且看他能坚持多久吧,姬冰原倒也没说透,怕是真说奖赏他练弓勤快,为着自己这句嘉赏,倒要日日折腾自己,随他吧。
第13章权术
云祯披着白孔雀羽氅回到学堂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洁白如玉的羽毛比之前那蓝孔雀的又不知要醒目许多,云祯才出孝,发上本就戴着白玉冠,再被这白孔雀羽氅一衬,越发衬出了些神清骨秀的仙气来,细看五官眉目像是墨笔勾画过,眸清似水,唇红齿白。
满堂的王孙都顿了顿,发现这位新继任的小昭信侯,年岁虽小,长得还真有些出色,举止也娴雅风流,不似俗人。
课堂寂静,接下来范学士讲课,中规中矩讲完一堂课,无事发生,直到下了课,朱绛只跟着他说话:前儿我发现了一家好店,做的极好羊骨头汤,下了那么大的鱼来吊汤,鱼子还全炸了,又香又鲜!我带你去尝尝,你一定没吃过。他兴致勃勃伸手比划着,显然迫不及待要和云祯开始从前那快活的日子。
云祯看了眼朱绛,觉得他这没心没肺的缺心眼还挺可爱的,他父亲是次子,他又是次子生的次子,虽然是嫡子,基本是没有希望承爵,而他也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就等着大了结婚,分家,出去拿着分出去的田产和店铺过一个没心没肺的日子,胸无大志,只求当下,难得有个志同道合一起吃喝玩乐的玩伴,他当时也觉得事事合拍,和朱绛很是能玩在一起,甚至觉得,和朱绛就这么搭伴玩上一辈子,也是件极开心的事。
可惜,如今自己却是要踏入名利场的了。
云祯垂下睫毛,微微带了些愧疚:行吧。
朱绛喜出望外:我给你说一定不会后悔的!那儿还烤得极好的芝麻烧饼!和那羊汤绝配了!又暖身子!他停了停忽然又想起来一事问道:说起来你府里怎么忽然把青姑姑打发嫁出去了?我前儿太忙,知道的时候她已嫁走了,也没顾得上替她添个妆。
云祯淡淡道:她原本就是寄居的亲戚,我如今也大了,留在侯府不合适。
朱绛没心没肺,倒也没怎么在意,不过是顺嘴一提:也对,之前我也听老于抱怨,说克扣得厉害,自从长公主去世后,忠义院无论是月银还是马粮,取暖的碳,还有衣食这些小事上克扣得都很厉害,管事的嘴脸也难看,我当时还想和你说实在不行就把小石榴给我,我去和国公求一求,也能养起嗨如今青姑姑走了也好,不然她整天替你当家,倒是把老人儿都得罪光了,我们家也有不少从前和外祖父征战过的老兵,那都是在庄子上荣养着呢。
云祯道:我当时病着,不太晓事,青姑姑说有几位老兵说想要回乡,我想着人想要回去也不能拦着就应了,后来才知道都是住不下去了,以为我嫌弃,就都自己提出要求回乡了。从前我父亲不管事,母亲又多在军中任上,西府都让青姑姑管着内务,她出身低微,见识也就那般,怪我们自己罢了。
朱绛笑着:你现在不是处理得很好?听你家小厮说喜事办得很漂亮。
云祯将文具收好,站了起来,随口道:都是长史操办的。我并没操心。
朱绛点头低声笑道:我听父亲说你那长史可是二甲进士,真正有学问的
他们两人说着话出了前堂,王孙们有的若有所思,有的交头接耳。
大部分人颇有些自矜,毕竟他们自幼出生于皇室近枝,大部分人在十八岁成年成婚时,将会按制得封爵位,亲王之子大多得封郡王爵位,最差也是个辅国将军,对昭信侯并没怎么放在眼里。
但他们却也都知道新一任的昭信侯的母亲,却是掌军多年,战功彪炳的定襄长公主,直到去世前还掌着京城军权。
皇帝对这位年龄尚幼的昭信侯示宠,自然是为了笼络军中人心。
再不屑一顾,也都还是记住了这位才第一天来上学的昭信侯小云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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