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霍屹五年没有回来,他的房间还是常常打扫的,直接就可以住进去。
他坐在书案前,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沓纸,让霍小满点亮烛火,洗笔磨墨。
霍小满铺好纸张,把笔交给霍屹之后,霍屹却没有动。
他就这样站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烛火的微光将他的侧脸深刻地照在墙上。他面部的线条像父亲一样清晰而鲜明,眼睛却延续了母亲的柔和,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因为烛火的摇曳而轻轻晃动。
家主?
霍屹猛地回神,才发现墨已经滴落在纸上,留下了一个丑陋的印记。
小满,在家不要叫我家主了。霍屹说:你去给王伯他们也嘱咐一声,就像以前一样喊我二少爷。
霍小满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家主脸色极差,小心翼翼地问:家二少爷,你好像不太高兴。
岂止是不太高兴,霍屹简直像被一颗巨石压在身上,或者走在崖边,随时可能会掉下去一样。
没有。霍屹松了松肩膀:回家有什么不高兴的。
把霍小满打发出去后,霍屹扔掉刚才的废纸,提笔写道:
天地隔塞,子母异所,无奈违离膝下
烛火在黑暗中摇曳,直至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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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长安紫薇
早上的时候霍屹把一封信交给霍小满,说:你把这信送到河西边郡,再从边郡送回来。
霍小满迟疑地接过信,他觉得这件事奇怪极了。从长安到河西边郡,一般需要二十多天,送信的话需要三十天左右。如果要把信从长安送到边郡再送回来,就是明年春天了。
而且这么来来往往折腾一次,信件很有可能会丢在半途中。
如果丢了那就算了。霍屹并不多看那封信,偏过头去:你去吧,还有,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他写了半夜的信,后来勉强在书案前趴了一会,心里慌得不行,手指很冷,胸口滚烫,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夜长不寐,他坐在窗边,在月光下打磨自己的剑,就这样过了一晚。
霍小满看他脸色不好,忧愁地说:少爷,你昨晚又没睡
他知道霍屹一直有这个毛病,一天之中顶多睡一两个时辰,又很容易被惊醒。没想到回长安之后,情况变得更严重了。
霍小满心里急得冒火,他最清楚家主有多久没好好睡过了。
我没事。霍屹抹了把脸,好让自己看上去清醒一些:你去忙吧。
他尽量做了掩饰,在吃饭的时候还是被丛云梦看出来了,霍屹用刚回来没适应做借口搪塞过去,说完之后,旁边的霍灵月冷哼了一声。
霍屹无奈极了,他现在和自己的母亲说话,全都是建立在谎言和欺骗上。
丛云梦不疑有他,因为霍屹从小就是一个坦诚直率的人。她兴致勃勃地说:等会你和我出去买两块布料给你做冬天的衣服,再给小月也做两套
她其实每年都给两个孩子准备了新衣服,但今年霍屹终于回来了,自然是新做比较好,毕竟以前的款式和颜色都已经旧了。
霍屹答应了,丛云梦很久没出门,他陪着一起出去走走是好事。然而他们正准备出门的时候,陈中郎带来了圣上的诏令,让霍屹进宫面圣。
丛云梦已经穿上了外袍,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霍屹只好匆忙换上朝服,他又不需要每天上朝,这身正统的褚色朝服很少穿上身,这时候一穿才发现衣服有些宽了。
陈中郎在旁边轻声提醒了一句:霍君,外面冷,把那块暖玉带上吧。
霍屹愣了一下,把暖玉放在胸口。
陈中郎勉强算是霍屹在长安的熟人,当初两人同行的时候,对彼此印象都还不错。此时周镇偊又派陈中郎来接他,对陈中郎来说,这其实是圣上让他与霍郡守交好的意思。
中郎虽然是个小官,但平时跟随圣上左右,有国家大事,圣上也会询问他们的意见。只要不出错,以后前途无量。中郎的立场就是皇帝的立场,许多高官也不惜贿赂亲近他们,希望得知圣意。陈中郎站在霍郡守这边,很多人就能看出圣上的态度了。
因此陈中郎对霍屹十分恭敬,两人坐上马车之后,互相露出一个友好的笑。
霍屹伸手:中郎大人
陈中郎也伸手:郡守大人
两人同时摊开手,霍屹掌心是一块足分量的金块,陈中郎手中是一块温润上好的玉佩。
算起来,这两价格应该差不多。
霍屹不愧是练武之人,手上动作非常快,推拒间将金块塞到陈中郎手里,陈中郎也不是普通人虽然这种场面他确实没见过,非常灵活地错开金块,把玉佩送过去。已经摆出来的东西万万没有收回的道理,他们居然在电光火石之间过了两招,互相交换了礼物。
陈中郎捏着沉重的金块,眉角抽了抽,即使是他现在也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尴尬,想必霍郡守也是这样两人对视,霍屹收起玉佩,坦然说:多谢当初陈中郎一路照拂,唯有此物聊表心意
他送点礼给陈中郎合情合理,先有路上同行的友谊,他一个地方郡守到了长安,打点一下皇帝身边的红人再合理不过。
但陈中郎这个操作就很神奇了。
陈中郎笑了笑,说:前几日与霍君在路上同行,霍君似乎有些睡眠不足。这块玉佩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夫人在道观里买的,有安魂的效果。
他语气诚恳,仿佛只是因为和霍屹看对眼,有意结交罢了。
霍屹心想,他过几天就要回西河边郡,长安这边有个朋友确实是件好事。陈中郎想的则是,圣上看样子想把霍郡守留在长安重用,自然要趁现在抱紧大腿。仔细想一想,这也是圣上给他的机会啊。
陈中郎逐渐理解了一切。
进宫之后,陈中郎又带他去了小椒殿的方向。踏入小椒殿之后,浑身顿时被暖意所包围,还有温和的香气,霍屹在冷风中吹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清醒一点,忽然开始觉得有些困乏了。
霍屹的脚步声被柔软的地毯吸收,在他行礼之前,周镇偊抬起头,迫不及待地说:霍卿,快过来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霍屹匆忙行礼,小心地坐在他对面,书案上放着一张大越舆图,这张图画得十分详细,向西北衍生了数千里,囊括戈壁外的诸多小国。
周镇偊的手指按在那些小国上,依次连成一条直线:霍卿上次说,要全歼匈奴必须深入大漠,但大越军队难以在大漠之中行军是吗?
霍屹喝了口茶,在暖气熏香的房间里努力清醒起来,如果在皇帝问话的时候睡过去,扣俸禄是基本操作,撤职也不算很过分。
撤职和致仕可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