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仆从有些发懵,低头看着祁律从怀中掏出的物什一方丝绸手帕!
竟是女子家家用的手帕,香香软软的,一股脂粉味儿。
两个仆从左右为难,一个陌生人,要将一方帕子送给他们祭卿士,但又不敢耽误了正事儿,一个人说守着,另一个人立刻擎着丝绸手帕,调头就跑,一打叠冲进门中。
太子林蹲在草丛里,越看越觉得发懵,这小吏是在做甚么?他分明是来幽会姬妹的,到了门口,却口口声声说要见祭仲?
轰
不等太子林明白过来,祭家大门轰然打开,中门大开,迎头出来的却不是祁律要见的祭仲,而是祭小君子。
随即是踏踏踏的脚步声,身穿黑甲的武士跟随着祭小君子,从祭家的门中开出,哗啦!一声不由分说直接将祁律团团围住,围了一个铁桶金汤!
再看祁律,那被黑甲武士团团围住的主角儿,却一点儿也不惊慌,坦然的站在原地。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蒙上一层月色,月光朦胧,细纱一般,犹如美人儿的衣袂,轻柔的扫在祁律的面容之上,让本身苍白的脸色镀上了一层柔光,更添姿仪。
怕是见过祁律的人,都要惊叹一声,祁律的姿仪出众,然而往日里的原主祁律,油嘴滑舌,好吃懒做,而且风流成性,天生一股奸猾模样,而如今祁律突然转了性子,端端的站在月光之下,他完全不像是一介区区小吏,反而高深不可莫测。
祁律!你还敢来!?祭小君子首先开口,一脸嘲讽讥笑,抚掌说:等的就是你!没想到罢!这一切都是骗局,郑姬根本没有予什么手帕于你,我们就是在等你上钩!
太子林一听,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往日里郑姬也是爱见祁律爱见的整日思念,牵肠挂肚,但是郑姬是个文弱且循规蹈矩之人,太子林也在奇怪,怎的郑姬竟突然幽会祁律,做出这种出格儿的举动呢?
原是祭家的诡计,就是为了骗祁律上钩。
祭小君子说着,一串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慢慢步来,团团围住祁律的黑甲武士立刻规矩的向两边散开,缓缓留出一条通路。
跫音近了,便看到一个身着青袍的男子从祭家大门中走出来,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自然下垂,虽只是几步走,却透露着无与伦比的贵气和威严。
岁月不敢在男子的脸上造次,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张容长脸,与威严的气质不同,却是清秀的长相,唇角挂着微笑,虽随时随地都在微笑,但笑意不达眼底,整个人好像一个笑面虎。
祁律知道,这样的人,最不好对付。
他稍微观量了那男子一眼,便规规矩矩的作礼,说:亨人律,见过祭卿士。
祭小君子堪堪哈哈大笑,见到那男子走出来,一瞬间也从炸了毛的野猫,变成了乖巧的家猫,顺毛的说:叔父有礼。
此人,便是在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郑伯寤生眼中的大红人,日后郑伯过世,连立四位郑国国君的第一权臣祭仲!
祭仲脸上挂着微笑,笑起来似怒似冤似嗔似哀,唯独独不似笑。
祭小君子一看叔父来了,连忙端出威严来,用马鞭虚指着祁律:你这小吏,日前没有杀你,你便越发猖狂起来,竟敢夜闯祭家,来人将这小吏给我剁成肉泥!
他的话说完,祭仲却慢悠悠的抬起手来,轻轻摆了摆,身边的黑甲武士立刻退散,列队整齐,回到祭仲身后,祭小君子一脸狐疑奇怪,却不敢问出声,也乖巧的站在祭仲身后。
祭仲终于开口了,幽幽的说:听仆从说,你这小吏要见我,所谓何事?
祁律微微一笑,也终于开口,说:律是来归还手帕的。
祭仲挑了挑眉,反诘:归还手帕?
祁律点头,重复说:律确是来归还手帕的若律猜的无错,这手帕,怕是祭卿士您的罢?
放肆!祭小君子厉喝出声,而被祁律当面指证的祭仲,却微微一笑,满不在意,说:这手帕为何是我的?你倒是说说看。
祁律与祭仲仿佛在打哑谜,听得太子林皱了皱眉,小土狗皱眉的样子颇为认真,还歪了歪小脑袋。
祁律语序清晰,有条不紊的说:难道不是祭君子您引律前来的么?如果律子时赴约,此时此刻,恐怕已经被剁成肉泥了罢?
祭仲保持着微笑,目光却加深了一些,饶有兴趣的说:你且继续说。
祁律又说:疑点一共有两个,其一
祁律竖起一根手指,微笑的说:送口信来的侍女出了很多汗,而且一直在抖,恐怕不是因着走得急,或者紧张所致,准确地来说是恐惧。
侍女当时声音很低,做贼一样,但其实并非做贼,想来是被祭家的人胁迫去送口信,所以害怕的直抖。
祁律又竖起一根手指,笑着说:其二,这手帕乃是女子的贴身之物,名贵是名贵了一些,但样式太过简陋了一些。
郑姬可是祭仲的妹妹,侍女说了,这是信物,而这手帕除了蚕丝质地,质地名贵一些,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标志,如何能当作信物?
恐怕是祭君子也怕事出意外,落人口舌,反而毁了郑姬的名声罢。
若是祁律夜会的事情出了意外,帕子落在旁人手里,岂不是毁了郑姬的名声?别说计策失败,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这帕子的样式十分简单,就算真的落在旁人手中,也无法说三道四,可保郑姬清白。
祁律微微一笑,拱手说:祭君子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啪啪啪!祭仲慢慢抬起手来,轻拍了几声,虽抚掌没什么诚意,却说:说得妙。
哪知道祁律又竖起一根手指,说:其实还有第三这其三,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条手帕当真是郑姬送来的,律也不会赴约,还是会如眼下一般,站在祭君子面前。
祭仲轻笑说:哦?为何?
祁律回答的很简单,说:因为律不过一介区区小吏,怕死啊!
他这话一出,反倒把众人都给说愣了,所有人都觉得祁律是一个卑微自贱的小吏,身份低下,且没有自尊,甘愿堕落,靠着油嘴滑舌和小聪明讨活,从没想过有一日,他会如此自然的承认自己怕死,因为越是怕死的人,才越是将肝脑涂地这四个字挂在嘴边,反而是不怕死的人,才会如此坦言生死。
祭仲看着祁律的眸光,不由又加深了一分。
祁律笑的很无所谓,说:其实律一开始,也思忖着,这样的计谋是不是祭君子您想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律一网打尽,以除后患,好让郑姬安安心心的嫁到洛师。不过后来律仔细一思虑,发现这样漏洞百出的计谋,绝不是祭君子您想出来的,祭君子身为国之卿士,必然思虑周全,看来这个夜会之计策,恐怕是祭小君子忧心姑母,情急之下,才想出来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