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卿大夫的话刚说完,坐在国君席位上的郑伯寤生突然睁开了眼目,他的一双眼睛仿佛是狼眼,冷酷没有任何温度。
郑伯寤生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不怒自威,扫视了一遍在场众人,那些激愤的,站起来对骂的卿大夫们突然有些脊背发寒,不知为何,不敢再开口置喙,赶紧低头坐回席位上。
哼。郑伯寤生不怒反笑,他冷冷的笑了一声,突然劈手将头上的冕旒摔在地上。
啪嚓!!
冕旒从国君席位上顺着台矶滚下来,吓坏了群臣,众人赶紧噤声,全都拜在地上不敢出声,以头抢地,再没了言语。这个时候,不管是卿族还是公族,动作皆是整齐划一,仿佛是商量好的。
郑伯寤生嗓音阴霾,说:好啊,那孤这个国君,也让你们来当罢!
他说完,直接起身,走出内殿。
朝中一时没人敢言语,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噤若寒蝉,跪了良久也没有人敢起身。
簌簌
是衣摆磨蹭的声音,第一个起身的人是祭仲,他从班位上站起来,弯腰将地上的冠冕捡起,没有说话,直接离开了朝堂,往路寝宫而去。
祭仲捧着冠冕,来到路寝宫的时候,寺人瑟瑟发抖的跪在路寝宫的客阶上,也不敢多说一句,看到了祭仲,仿佛又像是看到了亲人一般,膝行上前,说:祭相,您可来了!快进去看看君上罢,正气怒着,谁劝都不成,若是犯了头疾,可怎生是好呢!
祭仲赶紧扶起那寺人,说:仲这便去。
祭仲推开路寝殿的大门,便看到一地狼藉,竹简片子飞的到处都是,摔得不能再碎,而整个殿中静悄悄的。
祭仲捧着冠冕走进内室,果然看到了郑伯寤生,案几翻了,挂在墙上的弓和戈掉在地上,竹简、耳杯到处都是。
而郑伯寤生本人,正歪在榻上,闭着眼目,支着头,好像很平静,但微微粗重的呼吸出卖了郑伯寤生,此时必然十分气恼。
祭仲走过去,将冠冕擎着,摆在案几上,随即跪下来叩头说:仲无能,不能替我君分忧,实乃大罪。
相对于外面那些急功急利的卿大夫们,祭仲的声音可算是温柔极了。
郑伯寤生慢慢睁开眼目,抬起手来,揉着自己额角,祭仲赶紧走过去,跪在榻边上给郑伯寤生揉着额角,说:君上切勿动怒,若是头疾复发,我们这些老郑人可该当如何是好?
郑伯寤生沙哑的说:孤早晚有一天,会被朝中的卿大夫气死。
祭仲说:君上万勿这般说。
郑伯寤生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幽幽的说:孤是不忍心死的,孤的儿子,没有一个成气候,孤的臣子,也没有一个能超过孤,倘或孤终有一日头疾复发,真的撒手不管了,我郑国,也就算是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什么。
但不得不说,郑伯寤生的想法很准,郑伯寤生是春秋时期最早的一个霸主,但是他只能称作春秋小霸,而比不上春秋首霸齐桓公。为什么?
因为郑伯寤生手底下没有能人异士,也不能说什么能人都没有,祭仲、公孙子都、颍考叔,原繁,子封,哪一个不是轰动当时的天下名士?然而这些名士却没有一个比得上齐桓公时期的五杰,还差着等级。
君主强大,而臣子轻微,这种现象其实是好的,按理来说,这种现象,郑伯寤生是要称王,而不是称霸的,但是很可惜,郑伯寤生死的早,而他的儿子们没有一个成气候。
诸侯在郑伯寤生手里受尽了屈辱,郑伯寤生一死,其他诸侯简直便是报复性对待,纷纷对郑国开启了战争,因此郑国一落千丈,寤生霸业毁于一旦。
祭仲一面给郑伯寤生揉着额角,一面说:新天子誓在立威,意图十分明显,不过是想要削去君上卿士的头衔,仲斗胆愿请罪前往洛师。
寤生眯着眼睛,说:你愿前往洛师?做什么?
祭仲低声说:僭越之罪,仲愿一力承担。
郑伯寤生眯了一会子眼睛,终于闭上眼,说:你的忠心,孤知道了,你放心好了,孤不会将你交出去。
祭仲似乎被郑伯寤生看透了心思,低下头说:多谢君上。只是洛师那边?
郑伯幽幽一笑,突然没头没尾的说:孤听说,天子爱见会理膳之人,可有这么回事?
自从姬林在治朝之上说出想要直辖的话,诸侯们都感觉非常不安生,按理来说,如今周平王已经下葬,奔丧已毕,诸侯们都可以各回各国,各找各娘,但是竟没有一个诸侯离开,约好了似的,在馆驿中踏踏实实的住着。
最痛苦的便是祁律了,因着祁律是天子眼前最受宠的人,所以诸侯们全都到祁律跟前打探消息,问问祁律,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想法,真的想要削掉诸侯的爵位么?
祁律这几日都不敢出门,但也不敢在太傅府里呆着,因着那些诸侯会上门拜访,只有一个地方,是个好地方,那便是王宫的膳房。
诸侯们都自负高贵,所以不会进入膳房,便算是他们知道祁律躲在膳房里,诸侯们也不愿进入膳房去追祁律。
祁律便一头扎进膳房中,也算是避难的世外桃源了。
今日祁律又要去膳房避难,刚走了几步,突然遇到了一位娉婷女子,打眼一看,立刻就想要回避,那可不是郑姬么?
郑国的队伍没走,郑姬也没走,一同留在洛师,哪知道这么巧,竟然遇到了前女友郑姬。
祁律想要立刻调头,只可惜郑姬已然看到了祁律,立刻说:祁太傅,请留步。
祁律后脖子发麻,有一道送命题,前女友叫你留步,到底要不要留步?
郑姬已然走过来,轻声说:祁太傅。
祁律干笑着回头,仿佛才看到郑姬一般,略微有些浮夸的说:原是郑姬,当真好巧啊!
不巧。哪知道郑姬却这般说:姬知太傅每日会往膳房,因此在此路久候多时了。
祁律:前女友,同样也是天子的绯闻女友,竟然等了自己很久?
祁律头皮发麻,他怼石厚的时候是照脸怼,他调戏小羊的时候,能把小羊说的脸红,可是面对郑姬的时候,也不知为何,突然便不好耍无赖,可能也因着郑姬乃是个黄花大闺女,祁律也不好耍无赖,因此浑身功夫全无用武之地。
这祁律迟疑的说:不知郑姬可有什么事儿,吩咐律去做?
郑姬的表情突然扭捏起来,看的祁律心头一跳,这表情,还微微有些脸红,难以启齿,难不成
郑姬对自己旧情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