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林让郑伯交出兵节,的确可以解燃眉之急,然而郑伯又要想,如果自己交出了兵节,天子狡诈,借用兵马之后,并不将兵节还给自己该当如何?
郑伯寤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说:寤生能为天子分忧,喜不自胜。
说罢,便走到营帐最里面,打开一个红漆合子,从里面擎出半只兵节,恭敬的递给姬林。
姬林没有伸手去接,仿佛那兵节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很平静的说:郑国公孙。
子都在。公孙子都拱手应声。
姬林说:你是老郑人,了解梅山地形,也了解郑国的军队,因此寡人便将兵节交与你,日夜兼程,快马加鞭,悄悄前往山下调兵,你意下如何?
郑伯寤生有些吃惊的看向姬林,姬林并没有趁机夺取他的兵权,而是将兵权交给了老郑人的公孙子都。
说起来,姬林是个君子,并非是贵族所说的君子,而是后世人所说的,品德高尚之人,他并没有趁火打劫,也没有趁人之危,完全不似郑伯寤生思虑的那样,趁机把他的兵权夺走。
反而是出人意料的,将兵权交给了公孙子都,他们郑国自己的人。
其实这一点,姬林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可以将兵权夺过来,他也可以把兵权交给虢公忌父,甚至交给骑奴石厚,但是无论是忌父还是石厚,他们都不是郑国人,全都第一次来到梅山,完全不熟悉地形,让他们手持兵符去调兵遣将,并非明智之选。
公孙子都眯了眯眼睛,似乎也很震惊姬林的坦荡荡,要知道作为一个国君,郑伯寤生并不算坏,反而足以被后人称颂,但郑伯寤生完全是一个阴险、狠毒、心狠手辣之人。而姬林呢,作为一朝天子,反而能活的如此坦荡荡,在政客们眼中,姬林就是一个疯子,狂徒
公孙子都拱手说:是,子都敬诺,定不辱命!
姬林抬起手来,轻轻拍了一下公孙子都的肩膀,说:速去速回,寡人等你一起,为祭牙血仇。
公孙子都轻笑一声,说:天子放心。
说罢,再不停留,大步离开营帐,腰间佩带着那把残剑,翻身上马,风驰电掣一般冲出军营大门。
姬林部署了山下和山上的情况,与郑伯寤生研究了地图,这才离开了营帐,走之前停顿了一下,说:郑公是聪明人,好自为之罢。
姬林很快离开,营帐中只剩下郑伯寤生与祭仲两个人,一时竟陷入了沉默,整个营帐安静的能听到吐息之声,营帐外面反而变得嘈杂起来,士兵们的脚步声,寺人们的跫音,还有宫人们窃窃私语,议论祁太傅是鄋瞒细作的声音,声声入耳。
咕咚!就在此时,祭仲突然膝盖一曲,跪倒在了地上。
郑伯寤生吃了一惊,说:祭卿这是何故?
祭仲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声音很平静,说:国君在上,倘或这次仲能侥幸活着下山,恳请君上答允祭仲辞官。
郑伯寤生猛的皱了一下眉,祭仲比郑伯寤生还要小几岁,郑伯寤生尚且年轻,更别说是祭仲了,在政客里面,祭仲可谓是平步青云,年轻得志的类型,而如今,生在云端的祭仲,身为郑国扛鼎之臣的祭仲,竟然要辞官。
一旦祭仲辞官,郑国的卿族将会迎来一场巨大的动荡,别说是卿族,就连公族也会引起巨大的动荡,可以说一句,如今的郑国,并不是一只三足的鼎,仅有一足,这一足便是祭仲。
郑伯寤生的喉结滚动了几下,过了良久,才沙哑的说:不能不走么?
祭仲轻笑一声,说:仲效忠君上,本以为无所畏惧,但如今仲突然怕了。
郑伯寤生沉声说:你怕甚么?是怕孤给你的权利不够多,还是怕孤给你的财币不够多,亦或是,孤给你的信任不够多!?
祭仲抬起头来,他第一次这般凝望自己的国君,以往的日子里都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根本不敢与国君对视,此乃大不敬之举。然而如今,他抬起头来,嗓音带着一丝丝哂笑,似乎在嘲笑自己,也似乎在嘲笑郑伯寤生。
祭仲沙哑的笑起来,说:仲从不惧怕驾驭权利的野心,亦不怕珠光宝气的贪婪,是了,仲怕的便是君上的宠信,您的宠信仲受之不起。
姬林从郑伯寤生的营帐中出来,心中有些不安,便找了个借口,准备去圄犴之中审问鄋瞒人罪犯。
他匆匆进入圄犴,挥退了牢卒,等待牢卒离开之后,确保无人,便再也维持不住甚么老成持重,也没了方才在郑伯寤生面前的镇定自若,连忙大步跑进圄犴之中,恨不能展开轻身功夫。
祁律坐在圄犴里实在无聊,便在数稻草,哪知道听到哗啦!一声,黑影一闪,还以为是什么刺客,定眼一看,吓了一跳,说:天子?
姬林走过来,连忙检查祁律,说:那些牢卒,可有为难于太傅?
祁律一笑,满不在乎的说:天子请放心,律并未受什么委屈,那些牢卒都当律是鄋瞒人的细作,那可是防风氏的巨人,只怕律一个发作,把他们食了呢。
姬林实在笑不出来,说:当真是委屈了太傅。
祁律说:律又非第一次入狱了,一回生二回熟,轻车熟路。
祁律觉得,自己入狱的次数,都快赶上进膳房的次数了,明明祁律是个极其怕麻烦的人,结果现在当官当的是轰轰烈烈!
姬林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十足严肃,板着一张俊脸,唇角压着,似乎要提起什么严肃正经的问题,祁律也肃然起来,恐怕是要说关于鄋瞒和共叔段的事情。
哪知道姬林突然开口说:太傅,寡人要与你说道说道,这当众退衣一事。
当当?祁律一时间都迷糊了,当众退衣?自个儿没有听错罢?
当时祁律在幕府营帐,为了自证清白,将上衣解下来给大家看胎记,这有甚么不对么?
姬林脸色依旧很严肃,一本正经的说:太傅此举万万不可取,自己退下衣裳实在不妥。
祁律想也没想,便说:那下次,律请天子帮忙退衣?
他本无心之语,毕竟么,自己脱衣服不好,那别人脱衣服就好了?哪知道此话一出,天子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沉沉的仿佛是阴雨天,又像是炒糊的锅底。
祁律瞬间有些后悔,自己做什么调戏天子,天子生气了罢?
他哪里知道,姬林突听祁律说让自己帮忙退衣,没来由的脑补了一番,画面感还很强烈,姬林的呼吸随即有些粗重,慢慢变得砂砾起来,胸腹中那种发酵的冲动直冲大脑,血液跟着都沸腾了起来。
天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祁律立刻机智的打岔说:对了天子,方才鄫姒来过一趟。
鄫姒?姬林果然被成功吸引了注意力,眯起眼眸,冷声说:那细作还敢来?
姬林又说:太傅放心,等将共叔段与鄋瞒人一网打尽,寡人定然绕不得她。
gu903();天子夏狩的队伍被鄋瞒人偷袭,仓促的整顿了一下,第二日便准备快速下山,以防止鄋瞒人继续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