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
天色渐渐的明亮了起来,但是从铅灰色云层当中,飞飞扬扬卷落的雪花,还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看起来比昨日仿佛更大一些了。
燕京城开阳门和丹凤门两处城门箭楼上,雪花都积了厚厚的一层。但是从城门洞到护城河吊桥上,却没有雪花积下,倒是被进进出出的大队民夫踩得泥塘也似。
昨夜一场好睡的辽人士卒,总算有更多的人上了城墙垛口值守,城门口也有辽人军官按剑走来走去,一副志满意得的模样。
一场大捷,一场好睡,乱世中的军人,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多的奢求了。
来来往往的民夫,看起来也是兴致高昂到了极点,扛着拖着大堆大堆宋人丢下来的东西,进进出出的和守备城门口的辽人军将高声打着招呼。女真破城野蛮血腥,辽人自家破城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就是宋人破城,对城中百姓也是一场浩劫。冷兵器时代的战事,攻城之战,向来都是惨烈血腥到了极点的。
宋军被击退,他们这些燕京城百姓,在乱世当中又算能多活一些日子了。更不用说在搬运宋人军资的时候,虽然粮草是宝贵的物资,辽军上下看得很紧,但是多少大家也算捞着一些,半饥半饱的日子过了这么许久,又可以延命一段时间,只要运气还能这么好,说不定能挨过这场血腥的战事罢?
在这样的情绪带动下,燕京城比起往日,似乎都多了一丝活气。原来这座雄城,城中二十六坊从来都是熙攘热闹,前些日子坊中街道,却是绝无行人,只有流民在犄角旮旯处避寒取暖。现在居然也有人在这里走动了,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居然还开始堆起了雪人。这个世道,大概也只有小孩子才不知道到底有多么艰难。
眼前一切,让这些血战余生的辽军守门士卒都不自觉的放松了神经。宋人这次被天纵英才的萧大王击退,大概就是再也难以重振旗鼓了罢?有萧大王在,也许大辽,这缕生机,还不会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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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熙攘来往的人潮当中,一队汉子,扛着大包小包,朝着丹阳门挤过来。这些汉子之间还议论纷纷,都是在说自己在宋军营寨当中捞到了什么东西,正是最为标准的燕地口音。任谁都听不出破绽来。
当先是一条长大汉子,用布巾遮住了脸避风。迈开一双长腿,走得飞快。他身后汉子,一边大声嚷嚷,一边紧紧跟上。不多时,就顺着人流,直来到丹阳门的吊桥之前。
燕京城是辽国雄城,城墙高峻不说,这护城河也是又深又宽,吊桥极长。每块桥板都是几块大木由头至尾销死再加上镔铁铁箍箍上的。战时一撤一拆,还可以用来堆叠加固城门。一队辽军,正把守着吊桥口,略微盘查一下进出往来人等,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还未曾到完全能放松神经的时候。
不过桥口辽人军士,多少有些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只有进城民夫,扛着从宋军那里搜检到的稀罕玩意儿,他们有点兴趣拦下来。合用的就自家留着了。每个辽人军士身前,都堆了不少上好的甲胄兵刃,还有一些稀罕吃食。不论是谁,在他们面前都恭恭谨谨的。辽人朝廷虽然还有百官建制,但是早就秩序解体了,全部权力,几乎都集中在了萧干手中,各级军将,就是掌握生杀大权之人。不论你是何等样的高官,只要不是身在军中,在这些辽人士卒面前,也只能客客气气的。
看着那队辽人士卒在桥口盘查,那布巾遮脸的长大汉子稍稍放缓了一下脚步,等着身后人跟上来凑得紧一些。缓缓迎上前去。在桥口的辽人士卒,升起了两堆火,差不多都在向火,不少人不过懒洋洋的瞟过来一眼,都懒得搭理这些汉子。就一个辽人小军官看着这帮汉子都生得结实,来了一些兴趣,迎上前招手让他们站住:“哪里的厮鸟?长得这般长大?”
当先那高大汉子站住,陪笑道:“营州逃过来的,都是自家子弟,聚拢一团挣扎求命罢了。托军爷福气,打退了南蛮子,俺们也拾捡点东西,多少能挨过几日............”
那辽人小军官哼了一声:“这般壮健,饿都饿不死的杀才,不如从军罢了,保你一个暖饱!你是渤海,还是汉儿?”
看着那高大汉子还不揭下挡脸的布巾,他身后那些人跟他聚拢在一团,定定的看着自己一声不吭。那辽人小军官也有些恼了,伸手就去扯那高大汉子脸上布巾,骂道:“乔这般模样给谁看?让你从军,是抬举你,倒是乌眉皂眼的在这里夹住了鸟嘴!”
那高大汉子看看吊桥,双目当中精光一闪,已经劈手从肩上扛着的包袱当中抽出一柄长刀,刀光闪动,顿时就是血花溅起,那辽人小军官连呼喊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已经连肩带背的被砍开半截,朝后便倒。
在他身后,百十条汉子同声大喊,都从扛着夹着的包袱里面抽出各色各样的兵刃,直扑而前,转瞬之间就将向火的辽军士卒戳翻砍倒。尸身跌落在火堆之上,火星四溅,飘飘扬扬而起,而在周遭的百姓民夫,在守桥辽军士卒都被砍翻之后,还未曾反应过来,直到那当先高大汉子,挥舞着染血长刀,冲上吊桥,大步直奔丹凤门城门而去的时候,才发出了第一声惊呼尖叫!
那当先高大汉子已经扯下挡脸布巾,吼声如雷:“郭药师在此!萧干已经全军覆没,大宋军马,已临城下,献城者免死!”
在他身后,那百十条常胜军中拣选出来的精锐吼声跟着在燕京城下炸响开来:“献城者免死!”
不仅仅在丹凤门口,在开阳门左近,也同时发作,百十名拣选出来的精锐抽出兵刃,冲向吊桥,直扑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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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许多民夫乱纷纷在搬运物资,往来于燕京城内城外,警戒守备的兵力又不足的场面。给了郭药师他们混城的最好机会。脱去甲胄的数百精锐,毫无费力的就混入了大队人潮当中,直到逼近城门才陡然发作,让两处城门口戍守的辽军守卫士卒,完全反应不及!
在真实历史上,郭药师与杨可世偷袭燕京,也是因为燕京城中居民众多,更有无数避乱流民,每日樵采就是一个巨大数字。在趁着城门守军开放城门,放城中百姓出城樵采之际,混城而入,一举拿下燕京雄城的。
而在此时此刻,郭药师面临的局势,比真实历史上所发生的还更为有利!
城门口守卒,乱纷纷的不知道是迎出来阻挡还是退回去紧闭城门为好。垛口处值守的士卒已经扯出了弓矢。在第一丛箭雨落下之前,郭药师高大的身影已经杀入了丹凤门门洞当中,杀入了乱纷纷的辽人守军之内!
自从遭逢萧言以来,郭药师的命运几起几伏。在被萧言软禁,每天只能看着四方天,他的常胜军被萧言尽数收编之际,郭药师当真以为,他这辈子就如此这般了。男儿大丈夫,要是这样渡过余生的话,还不如死了的好!
天幸上天又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机会,而自己也绝不会放过这最后的机遇了!
郭药师吼声如雷,身先士卒的杀入。刀光展动,已经砍翻两名辽人士卒,劈手又抢过一杆长矛,左矛右刀,杀得城门洞处辽军惨叫声连成一片,丝毫招架之力都未曾有。有的辽人军官想拼命聚拢士卒关闭城门,但是如此厚重的城门,岂是顷刻之间能关得上的?
城墙垛口上辽人守军张弓而射,沿着吊桥冲过来的常胜军精锐在弓弦响动声中,不住有人翻身落入护城河中,护城河已经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尸身落下,就溅起满天的碎冰血水。可更多的人却还是毫不犹豫的直扑而入,转眼间就杀入了门洞之中,跟在郭药师身后,步步而前,将守门士卒杀散。
郭药师始终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因为没有披甲,转瞬之间他就带了好几处小伤,但是他的身形却没有丝毫慢下来,刀矛到处,衣甲平过,溅起满天血光。就这么直直的冲向前去。一个辽人军官想拦在他的前面,却被郭药师一矛捅了一个透心凉。郭药师推着这小军官的身体,直直朝前撞,突然之间,就觉得脸上一凉,正是满天雪花打在脸上的感觉。
他郭药师已经突进了城门,踏足在燕京城中!
身后常胜军战士,大吼着跟着杀透城门,不多的守军给屠了个干净。城墙垛口之上,守军惊呼着示警,到处都是人影乱晃。不少辽军士卒已经掉头过来,在城墙上朝着城内张弓而射。
郭药师左肩突然一通,回头一看,却是一支羽箭直直的插在肩头。几名常胜军心腹猛的挡在他的身前,更多羽箭射来,这几名心腹哼也不哼的仆倒。郭药师左手弯过来,啪的折断了肩上箭杆,顺手就抓起那个被他钉死的辽人小军官尸身挡在自己身前,顺着城门旁边通上城墙的阶梯直冲上去:“将城门抢下来!这燕京城,是俺郭药师的了!”
百余名士卒,不少人顿时就跟在郭药师身后朝着城墙上抢去。还有人绕远一些从马道上朝上冲。辽军守卒羽箭雨点一般的攒射下来,郭药师一手挥矛拨打侧面袭来的羽箭,一手举着那辽人小军官尸身挡住正面,在他身后,自家士卒不住顺着阶梯中箭滚落。
郭药师身长步子大,燕京城墙数丈之高,在他全力之下,不过短短一瞬就已经纵跃上去。大吼声喊杀声顿时在城墙之上爆发,郭药师如同疯虎一般,杀得城墙上辽军守卒跌跌撞撞,纷纷闪开一个缺口,更多的常胜军士卒从郭药师身后涌了出来,牢牢的占据着城头,不住的扩大着城墙上他们所占据的地盘。辽军也在竭力抵抗着支撑着,等着散布全城的援军到来。双方转瞬之间,就在城墙上倒下一片。血水将洁白的燕京城头,很快染得触目惊心。
城内城外,都是惊呼大喊之声响成一片。在城外的百姓民夫,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朝城内逃好,还是干脆就这样逃散,不少人就跟没头苍蝇也似,在纷纷大雪当中到处乱窜。不过一两日间,在那场对环庆军的血战过后,燕京城右翻作战场,不过这次战事,却已经在燕京城内展开!
南面又传来金鼓号令之声,城墙上辽军绝望的看见,在大雪当中,一支支人马已经从远处丘陵后开出,出现在视线当中,这些人马,打着宋军的旗号,基本都是步卒,朝着已然洞开的丹凤门和开阳门,疾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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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萧干将环庆军逐退,耶律大石就再没有上城墙观战的机会。他的府邸在天王寺左近,这里是燕京显贵的居所,就是辽人另立宣宗孝章皇帝耶律淳所在宫殿,也在天王寺附近。所谓这个辽人朝廷的宫殿,其实也就是耶律淳未即位前的魏王府邸。
在真实的历史上,耶律淳应该被辽人文武百官,随便上了一个孝章皇帝的谥号,就草草葬在燕京以西了。在这个时空,因为萧言的出现,他的率先北渡,让宋军第二次攻势来得比历史上早了许多,耶律淳还停灵在宫中,这个时候,也没多少人关心这个皇帝到底葬哪儿了。
而耶律大石被萧干软禁之后,唯一安给他的头衔,就是很讽刺的孝章皇帝山陵使。
环庆军被萧干击破,就连耶律大石周围负责监视他的人都是兴高采烈到了极处。只要耶律大石没有半分喜色,大家还以为他担心萧干取得大胜,稳固了在军中地位,会对他耶律大石不利。这种事情大家也没什么好解劝的。大辽末世双璧,如果只能有一个活着,他们这些军将也只能希望活着的那个能带领他们走出绝境。
而萧干,做到了。
别人投来的怜悯眼神,耶律大石混没有半分在意。这两天他的作息还加倍规律了起来,该吃吃,该睡睡。不时还在自家庭院当中活动活动身体,练得满身都是大汗。将自己使用的兵刃,也拿出来打磨擦拭,也不知道是在准备些什么。
郭药师混城之际,耶律大石这日早已经起来了,扎束整齐之后,在软禁他的士卒监视之下,已经缓缓在庭院之内散步,不时向南而望。
当第一声呼喊声隐隐约约传来的时候,大家都混没在意,耶律大石却一下站定,死死的向南望去。
转瞬之间,呼喊厮杀混乱的声音,就像炸雷一般在南面爆发响起,直入云霄。这呼喊错杂之声,转眼之间就由南而北,席卷全城,城内城外,应和错杂成一片。最为激烈之处,就在燕京城南丹凤门和开阳门处!
这呼喊之声,挟着满满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撞击得每个身处其中的人心旌摇动,不知所措。不远处天王寺钟楼挂着的当日萧燕燕太后捐炼的铜钟,仿佛也随着这些呼喊厮杀之声嗡嗡应和起来,让在场每个人,都已经无法站定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