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
在萧言安居汴梁都门,朝中敌手,自以为抓住机会可以一举将他扳倒。甚而牵连到他背后赵楷。一举在此刻朝局中占据绝对优势,早早卡住位置,奠定今后几十年朝中格局如何。而萧言除了默认和神武常胜军有牵连顺便叫着没钱,埋头却在整治他别业中高尔夫球场的时侯。一队人马,已经在夜色中悄悄来到大宋繁峙县外。
繁峙县古称雁门邑下塞,此刻属代州治下,却是代州最靠近北面的县治之一了。
北依恒山,南枕五台,滹沱河绕城而过。内长城就在繁峙北面蜿蜒曲折延展开来。
五代时侯乃至宋初开国,北汉在繁峙东南设有宝兴军。宋初为备辽也屯有相当兵马。以为三关支撑。
不过承平近百年之后,往日金戈铁马早就烟消云散。可边地苦寒,诸业不旺。繁峙也并未曾怎么发展起来。还是开国时侯的旧城模样,人烟即不算稠密,更兼民风甚悍。凡事迁转到此处为官,多以为不是什么好差事。随着女真灭辽,边地扰动,往来贩马贩茶贩盐贩皮毛的商人减少许多之后,繁峙更显得萧条不少。
北面不靖,可河东路近百年未曾遭遇什么兵火。神武常胜军北上直抵三关之后,县中更是茫然无备——就算想有所戒备,也是为难。繁峙县只有几十名马弓手步弓手,维持城关治安还行,就是守城都不足恃。而且和平成了惯性,哪怕北面乱成一团,谁也难以想到这兵祸会突然有一天降临到自家头上。
夜色当中,繁峙县一如往日,安安静静。不知道谁家养得有狗,偶尔吠叫一声,却很快飘散在边地的寒风当中。
月亮又大又圆,高悬在头顶。不仅照亮了座落在河谷中的繁峙县城。还照亮了不远处山上数百骑甲士,这些甲士,全都静默无声,只有胯下坐骑在寒风里喷吐着长长的白气。偶尔有甲叶兵刃碰撞的声音传出,却让这个夜晚,显得更加的森寒。
韩世忠和甄六臣两人,并肩立马于前。都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座不大而且显得破败的城池。月色极好,视线清晰。道路也冻得结实。这座大宋县治,就在纵马一驰的范围之内。城墙倾颓的地方也有好几处,既然城墙都有缺口,四关城门也懒得关上了。百余年前开挖出来的护城深濠,早就淤积起来。
在久经战阵的韩世忠甄六臣两人眼中,这座城池也是完全不设防的。
郭蓉和甄六臣率领人马,漏夜南下。郭蓉去扫平云内诸州,而甄六臣领千余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马紧赶慢赶,终于在四五日内就进入了大宋河东路境内。而在三关驻守的岳飞,也配合行事,将原来四下筹粮的人马全部收拢回来,收入三关当中。闭城据守,让开了通路。
韩世忠更是秘密离营北上,只是吩咐手下暂时先安顿住陆续南来的流民。继续和太原府安抚使对峙。自家却带领十几名心腹,不打旗号,换了衣甲。迎住甄六臣所领人马。切实将河东路局势进展掌握在自家手中。
韩世忠和甄六臣两人都消瘦了一些,却更显出刚硬如铁的气质。甄六臣原来在汴梁小心收藏起来的杀伐之气,在北地走了一遭之后。此刻又完全展现出来,稍稍靠近,都觉得锐气迫人。宛然就是当年那常胜军大将。
而韩世忠比起在燕地的时侯,精悍不减。却更深沉了一些。掌万余虎贲,独当方面。而且操持这般大事。这不磨练出来也不成。岳飞都大有进益,越来越有名将气度。韩世忠又岂能例外?不过泼韩五精明,平时知道嘻嘻哈哈的藏拙罢了。
不过今日终要开始将河东路搅成一锅粥,让汴梁诸公安坐不住。让道君皇帝赵佶都要胆战心惊。韩世忠气场全开,和甄六臣并辔而立,还隐隐的压了他一头过去。
看了繁峙县城半晌,韩世忠突然一歪头打破沉默,问甄六臣道:“你这千把人马,不会有什么破绽罢?掌握得住么?”
甄六臣淡淡道:“有三百檀州兵为骨干,其他七八百骑都是云内诸州扩出的新军。不会有什么破绽............那些生性滑悍贪狠之辈,都剔了出去。再说了,俺会杀人,他们也不敢不听号令。”
韩世忠点点头:“毕竟是大宋州县,破城也就得了。此刻也是从权行事,不必杀人。”
他已经是大宋横班武臣了,说起打破自家州县,脸上却半点表情也无。仿佛就是再说一桩最平淡的事情一般。
甄六臣点点头,指指眼前繁峙县城:“漫无戒备,打马一冲就进去了。拿下几个要紧地方,喝令百姓不得出门。一个人都用不着杀。”
韩世忠看看他:“万一滥杀无辜,俺要你脑袋。哪怕是你是郭家娘子家将都不成。要是县城之中人抵抗,掉头就走便是。反正复辽军旗号打出来,一时都攻入了州县当中。附近州县都闹这么一出,再报一个三关被围。俺们代州大营断粮,毫无战意,你们这些军马要直入太原府,看看还有谁坐得住?”
甄六臣奇怪的看看韩世忠,想了一下,才动问道:“身子掉井里了,还挂着耳朵做什么?以藩镇自固,俺们当日在常胜军也没少干。现在弄这一番矫情,还有什么意思?俺现在就是一个家将,你怎么说俺便怎么做。只是觉得这般束手束脚,不是男儿所为罢了。”
北地转战一阵,甄六臣昔日杀人如麻的豪气又多少回来一些。忍不住就淡淡讥讽了韩世忠一句。他又不求在将来功名富贵的,犯不着和韩世忠这等重将拉关系,说话就少顾忌了一些。
韩世忠居然叹了口气,有点小忧郁:“说了你也不懂,全俺们这支神武常胜军,将来是为了救大宋。用点手段,倒没什么。真要杀人盈城,这算哪般道理?军心也自散了。显谟是这般想,俺老韩虽然良心不多,却也是这般想的............要是让岳鹏举来主持,他连这般手段都是不会用的............现下不知道在三关当中,郁郁成什么样了............不过你也说得是。显谟和俺们,都是矫情,这般手段使出来,将来显谟不做权臣也不成了............只盼将来,在女真鞑子真的大举南下之际,这个天下,才明白俺们耿耿此心............”
但凡是从燕地血火中挣扎出来的,都知道女真鞑子强悍的战斗力。也毫不怀疑他们将来必然会大举南下。保住这个大宋,就是保住自家。朝廷排挤,俺们却要用尽手段生存下来。到时候才知道谁对谁错。这个想头,在神武常胜军中基本已经成了共识了。哪怕岳飞也是认可这一点,这才咬紧牙关奉萧言之命在燕地行事。
韩世忠说完这番话,看看头顶月亮。忍不住就冒出一个念头。
从今日以后,这个大宋,还是原来的那个大宋么?
但愿将来那个大宋,能比现在这个好一些罢............
朝中党争纷纷,边军渐渐割据自雄。文官怕死武臣爱财。在繁盛的外表之下,内里一切无不虚弱不堪。单单是迫在眉睫的军事上的威胁,大宋能拿出的应对手段都残破到了极点。朝中还歌舞升平不以为然,对仅有的能战之军还百般猜疑削弱。
正常发展下去,绝挡不住女真鞑子一击。
显谟所作所为,都是在赶时间啊............所以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出了断然手段。可是显谟,你却再没有了退步余地。本来还可以安心在汴梁做一个富家翁的。现下却只能越攀越高,稍有停步,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你真的要将这个大宋掌握在手中么?来日劫数过后,这大宋,又是怎么一番模样?
韩世忠猛的摇摇头,将这些胡思乱想甩出去。现下伤春悲秋做什么?直都不象俺泼韩五本色了,现下要紧的事情,是赶紧将这河东路闹得天翻地覆,才保得住神武常胜军,才保得住汴梁的萧显谟,才保得住俺们这些忠心耿耿跟随萧显谟之人的功名富贵!至于将来如何,就在对女真鞑子死战的战场上,再对整个天下交代罢!
韩世忠是拿得起放得下之辈,心思一定,居然就好整以暇起来。对着甄六臣笑道:“和汤四郎是不是又对上了?这汤四也是,既然有气,还巴巴的赶来做什么?实性子人认了死理,怎么也难拗过来,六臣,听俺一句,以后绕着汤四走就是。要是想从军得富贵,入俺直领所部就是,谁让你对俺老韩脾胃来着?哈哈,哈哈!”
甄六臣脸板得跟一块铁一般,冷淡的回了一句:“大宋富贵,俺甄六臣没什么兴趣。汤四要和俺过不去,冲着俺来就是,绕着走也不必。不过他若有事,要遣人应援,不必算上俺。俺没什么兴趣。”
韩世忠皱皱眉,随即又松开。一个团体还是一个个人组成的,怎么也不可能大家协和融洽在一起,贸然出头强作调人,这是抢了萧言这个团体中最高位之人的活儿。他泼韩五可没那么傻。只是敏锐的注意到甄六臣话里的意思:“西京大同府,女真鞑子军马,应州那里有可能出事?”
他虽然替萧言掌控着这北地全局,可是应州那里毕竟没有亲至。不掌握第一手的情况,就不能做出切实的判断。复辽军北上应州,本来韩世忠就不大同意。不过冲着郭蓉面上,而且要能切实掌握住应州,当住女真鞑子南下通路,自家在河东路和云内诸州这一通大动作,安全也更有保证,凭着这两天,韩世忠才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此刻甄六臣话语当中,似乎应州还不大稳当?他是常胜军宿将出身,战阵经验丰富。他的意见,韩世忠可轻看不得。
甄六臣摇摇头:“应州留有两百老底子人马,新扩军马千余。应州城坚,天气又寒,大雪封途,照理来说问题不大。女真鞑子要南下,不可能在这冰天雪地里面绕远路,只有打下应州。此刻野无所掠,大军在外难以持久。怎么样也能支撑到俺们返身北上罢............不过只是心里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甄六臣和汤怀之间矛盾仍在,可是在兵事上还是有一说一,直言无忌。
韩世忠又皱起了眉头,想想也就放手。兵事上头,没有万无一失的道理,处处皆备就是处处无备。现在重点正是在这河东路。况且甄六臣也说常理而言应州问题不大,只是略略觉得有点不对罢了。为一个可能的隐忧投注手里有限的资源,这抓不住关键的作为,可不是他韩世忠做得出来的。
他朝甄六臣挤挤眼睛:“放心,说什么以后也不让你和汤四照面。俺老韩这么关照你,可记得请俺老韩吃酒............好了,动手罢。顿在这儿恁久,手脚都是冰凉。”
玩笑的话语之间,韩世忠轻描淡写的就已经下了号令。甄六臣一怔之下才反应过来。
在这一刻,韩世忠目光如电,再没了适才的轻松模样,凌厉的逼视在甄六臣脸上:“不许杀人!不然韩老子就杀你!”
甄六臣和韩世忠对视一眼,默然无语,伸手一挥。明亮的月色下,当先甲士将复辽军的旗号高高举起,向前倾斜。几百马上甲士同时催马,压下山坡。在他们身后,又不断冒出一队又一队的步卒。越过山坡棱线,毫不停顿,向着繁峙县城方向卷过去。
在步军阵型两翼,都有檀州出身的兵马在两旁督阵。他们也算得是萧言打造出来的心腹嫡系人马之一了,甄六臣以萧言心腹家将身份统领他们,再加上严刑峻法,让他们对号令奉命唯谨。用来他们来监督新扩出来的云内诸州军马,再是放心不过。
在河东卷起乱事,就是螺丝壳内做道场。既要震动天下,又不得有什么杀戮。不然萧言在神武常胜军中一直秉持的大义就难以站住脚。对于统军将帅而言,最是束手束脚不过。可是要在整个朝廷的逼迫之下自全,还要发展壮大,却又有什么办法?
萧言可从来未曾对麾下人马说过,他走的这条道路,会轻松愉快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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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峙县城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寒风在城头呜呜响动。
边地冬日,到了晚上鬼都不愿意出门。荒僻之地,也少有什么娱乐节目。就是流官至此,也算是苦差事。晚上朝炕上一钻,暖暖和和睡他娘。谁会想到,在月色之下,一支铁甲带着北地霜寒,打着已经灭亡了的辽国旗号的军马,会悄无声息的直扑向繁峙县城而来?
城头之上,本来按照规制要有人打更巡守。都是城中马步弓手的正分差使。边地规制,十丈城墙就要有一个人。不过这规矩几十年下来,谁还管他。就是最近有了些北面乱起的风声传来,每天晚上才拨了两名马步弓手上城墙打更巡守。已经算是难得的戒备防范手段了。
今日两个倒霉鬼却是和自家一班弓手兄弟赌输了钱,还欠下别人一笔。没钱还债,只好用替别人巡守一夜来顶账。本来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哪里会勤谨从事。早早就留下墙头寻了个颓玘的墙下土洞,拉些杂七杂八的玩意窝了窝风,倒头呼呼大睡。
半夜一个家伙尿急醒过来,本来就想在旁边解决。却被另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弟兄骂了两句:“去远点地方撒去!直娘贼,却要俺整夜闻你的臊气不成?要不是跟着你这厮鸟只是博叉,也不会输得这般灰头土脸!”
那尿急家伙情虚,只得上了城头。对着城墙外掏出家伙来只是嘟囔:“却是好生冷,可千万不要冻坏了也么哥............”
月色很亮,这家伙无意识抬头一看,忍不住就张大了嘴巴。双手也不扶着了,淋淋滴滴的就尿了他两脚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