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
数十架简陋的长梯靠在甲字堡垛口上,每个梯脚都有十几名百姓死死压住,防止守军将这简陋长梯推倒下来。百姓中那些相对最为勇悍点——或者说已经给连日折磨,今日为女真鞑子驱之上阵死伤累累刺激得麻木——总有百十人,缘梯而上。或者赤手,或者就是一根削尖的木棍,毫无遮护,拼命的向着堡上爬去。
甲字堡此刻已经无一根箭矢发出,就连人影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墙头有滚滚雾气翻腾。此时此刻,墙下猬集的数千百姓,谁也不愿意去想甲字堡头守军到底在准备什么用来对付他们。
甲字堡并不甚大,周长不过一百五十余步。五十人的守军和这般大的堡寨正好配合得上。几十架简陋长梯靠上,简直可以称得上密密麻麻。长梯上也密布朝上攀爬的人群。堡墙下有着更多的人红着眼睛朝上张望。如此场面,如此人群,简直要将这个小小的堡寨淹没!
就连那个一直发声指挥叫做洪大的家伙此刻也没了声响,这般情境下,饶是知道甲字堡守军绝不只有发箭放驽这点守备手段,身处其间,也忍不住会想,几千人豁出性命,这区区几十号守军,单是靠人命去堆,也能将这小小堡寨堆下来了罢?
斯时斯刻,连一直关注着甲字堡战事的应州城塞上郭蓉等人看来,一时间也忍不住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从应州城塞上看过来,还不止是这几千衣衫褴褛,几乎手无寸铁的百姓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布满的甲字堡上下四周。在他们后面,还有女真轻骑掠住两翼,张弓仰射,一波波箭头长大的女真人惯用重箭掠过人潮,直扑入甲字堡内。两翼轻骑之中,又是女真步战甲士结阵翻滚而上,就要随这数千百姓之后直扑甲子堡上。
这结步阵女真甲士数不过两百,可气势之盛,还远过密密麻麻的数千百姓生口!
每人双甲,如一座座活动的钢铁堡垒,行进之间,全是金属碰撞之声。外侧甲士操大盾遮蔽。中间甲士全是长刀铁锤等便于肉搏的军器。每行数十步便由蒲里衍大声呼喝维持阵列不乱。跟在他们身后还有数百名苍头弹压,从后面追上来超越,赶在他们前面将前面杂乱的战场清理出一条可供重甲步战士通过的道路。
这些苍头弹压,或穿皮袍,或在皮袍外挂着胸当。头戴小尖帽,不配长兵刃。每人腰间就是一口解首刀。另外有些人除解首刀之外还有歩弓撒袋,间或也朝着甲字堡上漫无目的的发上一矢。不过这些参战女真辅军更多的还是拼命在清理道路,推开那些破烂排车,将累累尸首推下壕沟,将通过的道路填得更密实一些。有些人甚而越过了壕沟,继续在拔着残存的鹿砦。他们随身都带着大绳,栓上之后,几人合力,三下五除二就晃动拔出了插入冻土的鹿砦,比起适才那些百姓生口不知道要快了多少。
乙字堡上的侧射箭镞弩矢不断飞来,这些苍头弹压辅军不断有人倒下。可这些辅军比百姓生口更知道女真军法酷烈,旗帜不磨动,退兵号角不响起,无一人回望,只是埋头拼命干活。死了伤了就拖开丢一旁去。
战场之上,百姓生口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辅军中的头目指挥之声。还有每行数十步稍停整队时候女真重甲步战士所发出的整齐呼喝声,混响成一团,充斥在甲字堡前,仿佛单单靠着声浪,就能将甲字堡摧垮踏平一般!
斯时斯刻,甲字堡仍然安安静静。掠阵驰射的女真骑士有人都发出了欢呼的声音,仿佛这座小小堡寨,也如大辽无数名城险塞一般,就要屈服在女真大军的军威面前!
从后面涌来的银术可与完颜希尹的中军也加快了前行脚步,这种防御体系完善的城塞,每逢此紧要关头,城塞中守军必然要拣选精锐选锋突击而出,援应外围守军。竭力维持防御体系的完善。(真正的守城战,必然都要在外围守御体系反复争夺,哪怕逐次耗尽城中的机动兵力也在所不惜。为攻城方逼着城墙打还是在外围反复争夺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宋朝守襄樊,在外围险地就打了好几年,哪怕背后就是为宽几二百米的护城河围绕,坚固程度几为天下最的襄阳城,守军也不轻易就退回城去死守。而靖康年间汴梁守军毫无抗手能力就让女真大军逼城下寨,还有明清之交关宁铁骑几乎只会凭坚城用大炮,只能说那是军队的野战能力和战斗意志都退化到一定程度了,稍稍有些战斗力的军队做守备战,也绝不会如此做——奥斯卡按)
银术可和完颜希尹掌握的这几百重骑还有更多轻骑组成的中军,到时候就要迎头痛击,将反击的守军打回去!
两面黑色矗旗之下,完颜希尹扬鞭指着几乎为人潮淹没的甲字堡笑道:“原来应州城塞不过如此,不过靴前一碾土而已,踏之既倒。你花了那么多功夫想将这些蛮子诱出来收拾,真是白费了心思!也太高看了这些蛮子!”
银术可却是神色不动,死死的盯着战场,淡淡了回了一句:“还没打完,急什么?”
完颜希尹笑笑,也不在意银术可的态度,又看了一眼应州城塞方向,诧异道:“这些蛮子是不是真不会打仗,现在还不出来?那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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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应州城内外,不管是城塞之上,还是外围几处堡寨,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看着甲字堡前的情形。
乙字堡自不必说,守军已经在拼命援应甲字堡前。箭镞弩矢飞蝗也似的侧射过来。可是数千生口百姓这个时候眼看堡破在即,已然红了眼睛,再死几百人,也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而后面跟上的女真军马,此刻正是其兵锋最悍的时候,在女真占据了整个北中国,凶蛮之气大减,犹自临阵能冲杀数十回,在西军余烬组成的吴家军的强大叠矢阵前尸横累累犹自反复扑击。此时此刻,乙字堡的侧射箭雨,在披重甲的他们面前,又算得什么?
几个小堡之所以能守备稳固,就是靠着互相之间能够援应。可此刻甲字堡上不发一矢,垛口之后不见一人,单单靠一个乙字堡,又济得什么事?
那乙字堡守将一边看着这里射过去的箭雨仿佛落入海中的水滴一般卷不起浪花,一边发狠敲着垛口:“这姓孟的,就想献堡,直娘贼的那么多守城军械,为何不用?囚攮的,不要让俺在阵上碰见这厮,那时不是他,便是俺!”
而应州城塞上,郭蓉也捏紧了拳头,不住回头问在身后的中军官倪杰:“选锋是不是要出击了?”
倪杰每一次都是大声回答:“孟暖这厮居心叵测!城头守具为何不用?这些驱之上阵的百姓如何能直迫甲字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