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挤兑你?林荆璞明知故问,低头看了自己这身行头,又笑意盎然起来:怪不得内府先前会起势,原来你真好这一口。
魏绎磨牙,一把抓过他的手背,要将他扯下去:给朕装。朕反正不嫌丢人。
林荆璞为难地咳了两声,临时有些慌了,急着想抽回手。可魏绎力道大,下手又狠,恨不得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往那一处拽。
就在这时,轿子落地了。
郭赛掀了帘,探进头来:皇上,到衍庆殿了
傍晚,朝廷的奏令就已发下到了安府,让安知振担任此次博学科主考官,与礼部协同办理。
安知振领旨谢恩,见天色不早了,又嗅了嗅身上的馊味,便吩咐府里下人:打桶热水,过会儿我要沐浴。
是,老爷。
他忘性大,想了一会儿,又说:记着这两天抽空将柜里那些陈衣都拿出来熏熏香,过几日我去会见考生时,也是要穿的。
是。
安知振将圣旨小心翼翼地收好,只听得府外一声冲天马嘶,安保庆便风风火火迈进了府门。
不及侍妾给安保庆摘去氅帽,他径直走到了安知振面前,瞥见了他手里的那份圣旨,冷嘲了一声:哟,咱家老爷子接了圣旨,这是要准备出山了?
安知振鼻尖一嗤,懒得理会他,听下人说洗澡水已打好,便准备要去沐浴。
安保庆一把夺过了那份圣旨,上下瞄了一眼,你那些韵部的类书都编完了么,就有这闲工夫去插手科考的事?主考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一大把年纪了,到时候可别给儿孙添麻烦。
安知振胡子一蹬,闷哼道:就是添了麻烦,也不会算在你头上。
安保庆打量了他一会儿,忽问:老头,你是不是见过林荆璞了?
安知振一顿,捋胡子道:不曾见过。
没见过林荆璞,你便轻易接了如此重的差事?你在太学院半死不活地待了七年,除了编书攥稿,连教那些学生都是得过且过。若不是林荆璞开口,你又怎会去掺和这风口浪尖上的事?
安保庆毫不客气地将刑部审问犯人的那一套,安在了自家亲爹身上,揣度逼供,势要问出个究竟。
安知振甩袖,也与他公事公论,顾不得半点父子情面:便真是如此,又与你何干?博学科的考试又与刑部搭不上边,要管那也是礼部的事。
与刑部无关?
安保庆笑意生冷,戳着自个的胸口,低吼质问:你儿子这些年可都是在刀口子上舔的富贵!身上的伤全是败林殷余孽所赐,折了多少兵,吃了多少闷亏,我自个儿心里有数。如今你要去当博学科的主考官,自是有读书人买你的帐,可那些来京赶考的,又有多少是真心来为大启谋福祉的。你儿子在外头杀不完、抓不尽的人,你倒好,当个考官就全把人招揽到朝中来了。如今居然还跟我说博学科与刑部无关?再说了,你是我爹!你是要让朝中诸人如何看我?
你爹姓燕!
安知振忍无可忍,又用力地咳了两声:我没你这么不孝的逆子!你可知你手上沾的全是安家昔日兄友的血,你诛的是我的心!孽子!
安保庆如今比自己的父亲快高出了一个头,他眼圈蓦的红了,却更显得龇目可怖:我不孝,也是你不忠在先!你儿子我好歹身心一处,为启臣,杀殷贼!而你堂堂儒圣名声在外,满口忠君,可身心仕两朝!安知振,我瞧不起你。
安知振扶着桌角,一口气便要喘不上来:你你!你走!
边上的丫鬟想要低声规劝:老爷,放、放的水要凉了
安保庆瞪了丫鬟一眼,将人给吓跑了。
他偏不肯走,又说道:改朝换代,兴衰成败,那都是顺应天理。自古以来哪有不败的王朝,只有不死的世家!咱们安家无论在哪朝哪代都能屹立不倒,那才算是真本事,以前咱家仰赖爷爷,仰赖你,如今靠的是我!可你要拿着启朝发的俸禄,去给前朝谋利,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这馊主意也只有林荆璞这贼子能想得出来!他林荆璞靠着卖屁股藏在皇帝床上苟且生死,你当他是什么有骨气的好东西?你要认这种人当主子,还不如教廊春坊的小官读书识字!
安知振瘫坐无力,望着府苑外暮霭沉沉,觉得多说无益,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同,不相与谋。你我父子早已恩绝,言止于此吧。
安保庆也不再嘶吼,周身寒意凛然:老头,话我撂在这了,你胆敢去主持博学科的考试,我便让林荆璞死无葬身之地,连皇上都护他不得!
惊雷一闪,劈乱空气中的潮湿,雨珠又跳了起来。
林荆璞如芒刺背,从梦靥中惊醒。他扭头见外头天已大亮,雨了停了,可胸中却发闷得很,他伸手去灌了一杯凉水下肚,才勉强驱散了周身的潮热。
早朝的时辰过了吗?
郭赛听他醒了,忙进屋应声:主子,早朝快过了。皇上特意让奴才先回的衍庆殿,安老方才已在朝堂上接了考官印,不日便会着手操办博学科相关事宜,主子且安心。
林荆璞颔首,心稍安下,搀着郭赛缓慢下了床榻,穿鞋洗漱。
洗漱完毕,他看了眼郭赛,问:自你入衍庆殿以来,魏绎待你如何?
郭赛老实巴交:皇上待我还是不错的。
林荆璞微微一笑,柔声与他说:你倒是良善。换做是别人夹在他与我中间,这日子怕是都不好过。可等我与他反目的那一日,你脑袋怕是会第一个保不住的,郭赛,你有没有想过那一日,害不害怕?
郭赛眼是圆的,看着还是一脸稚气,慢吞吞地说:死肯定是怕的。可曹将军说,我们这帮人入了启朝皇宫,就是等着能有一天为大殷效力,送出脑袋的那日便是大功圆满了,刘娥是,云裳姐姐是,奴才也是从小跟着哥哥姐姐们学的。只要主子要的,纵然是命,也没什么舍不得。
林荆璞顺势摸了摸郭赛的后颈,见他懂事,心底忽生出一阵酸楚,他其实很不喜郭赛这样想。
同他这般年纪,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由此及彼,他不免想起了那些死里偷生的日子。
主子在想什么?郭赛怕他累着:要不,再躺下歇会儿。
林荆璞轻摇摇头,笑着说:我是在想,看在你的面上,我是不是得忍让魏绎些,不要让你太难做。
说罢,他摸了自己右肩,只轻轻一碰,如同是被千斤重的马车碾过。
林荆璞不是没吃过苦,可他哪怕流亡在外,都从没做过抬轿子的营生。他肩上单薄得没肉,净是骨头,今日没穿垫肩,又岂止是留下了红痕,肩上的青紫斑驳。
魏绎心肠狠辣。
林荆璞想要欲擒故纵,铢积寸累,来稳固彼此间的缔盟。可如此一来反而是激怒了他,使得他逮着机会就折磨自己取乐。
他也是恨自己太娇气了。
郭赛见了心疼,我去给主子拿药。
趁上药之际,林荆璞又与他闲聊起来:夫人是不是今日离京?
郭赛一顿,说:这事奴才还未来得及与主子说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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