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尔一来考虑安全问题,二来也舍不得花钱,自然还是一路走回去。
等他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
可迎接他的却是母亲的满腔愤怒。
你跑去哪玩了?你这天杀的!西尔维夫人气势汹汹地大声质问。
她像看仇人一样,愤然地瞪视着这个莫名其妙跑出去,还跑得不见踪影的大儿子,咬牙切齿地嚷嚷着:你个该死的讨债鬼啊!我生你有什么用呢?你爸爸在坟墓里尸骨未寒,弟弟妹妹没人照顾,房东找上门来让我们滚蛋,家里一个顶事的男人没有,我挺着大肚子还得出门去苦苦哀求他宽限宽限!你倒好啊,你倒好啊!还有闲心跑出去疯玩!既然有你没你都一样,当初在船上生你时,我就应该直接提了你的脚扔到大海里喂鲨鱼,也省得现在生气了!
这时候,阿尔的弟弟妹妹约翰和玛丽全瑟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满脸惊惧地望着这一幕。
其中,约翰六岁,玛丽四岁,都不算是特别明白事的年龄,所以,他们压根搞不明白一夜之间家里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更不明白好端端的,母亲为什么要表情那么可怕地责骂大哥。
然而,作为被责骂的对象,阿尔却并不怎么难过,或者说他对这种事早麻木了。
哪怕上辈子已经渐渐熬出头,可早年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被骂被欺负都是常事,而且,那些骂他、欺负他的人可不像是西尔维夫人这样纯发泄的不讲理乱骂,反而时常是带着恶意的。
那种恶意有时候甚至来得没头没脑,像小孩子一步一步地追着蚂蚁踩;像有人闲得无聊,不顾猫咪的惨嚎,狠劲去拽猫尾巴;像明知道你已经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却要用力把你推下去,看你尖叫着摔得粉身碎骨,却只觉得有趣地拍掌哈哈大笑。
和这些比起来
西尔维夫人看似尖酸刻薄,其实并没带来什么实质伤害的话语,又算什么呢?
于是,阿尔对此抱有一种奇迹般的包容和理解。
他没有急赤白脸地去开口反驳、辩解,反而耐着性子等母亲把话说完,还将那些伤人言语中隐含的恐惧、惊慌、愤怒、担忧、绝望和悲伤等种种负面情绪全都照单全收。
这么一来。
西尔维夫人骂着骂着反而快骂不下去了。
毕竟,两个人起冲突,总要你来我往的才行。
如果始终是一个人单方面唱独角戏,哪怕是占上风,这人也会渐渐唱不下去。
更何况,西尔维夫人也知道,懂事的长子从来不是贪玩的性子。
从头到尾的指责都是一场迁怒,是成年人遭遇生活磨难、无力应对时的软弱表现,因为没办法解决真正的问题,就欺软怕硬地把怒火宣泄在年幼且无法反抗的子女身上。
可发泄是发泄。
有些事总归是骗不了心的。
所以,面对大儿子始终平静的表情,西尔维夫人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最后,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阿尔这才走到屋子里的那个瘸了一条腿、摇摇晃晃的小破餐桌前,默默地从那件并不合身、还打了好多补丁、简直就像个麻袋的大外套里,抓出了一把钞票。
上帝啊!
西尔维夫人的脸上浮现处惊骇乃至恐怖的神色。
她猛地转身,快步跑向大门,先确定门是关紧的,又飞快地检查了一遍窗户,还做贼一样不安地四处看了看,仿佛认为阴影、房梁等种种未知的地方还都藏着人一样,最后,才转向大儿子,压着嗓子厉声问:你哪来的钱,是不是偷的?
阿尔笑了一下说:不是。
西尔维夫人更生气了,而生气中又夹杂着更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惊喜有,无措有,更多的恐惧也有:那你从哪弄来的?
阿尔不想提高利贷的事,怕吓到她。
毕竟,如果不是上辈子的经历,谁能想到世界上居然有福尔曼先生这样的奇葩呢?
所以,他故意装出一种男人瞧不起女人时的傲慢样子,很不耐烦地说:你又不懂,别管了。
一般男人这么做都很可恨可恼,但他这样的年龄,外加又很瘦小的样子,却无端有了几分小孩装大人的好笑,并不惹人厌。
不过,西尔维夫人现在可顾不得注意这些。
我什么不懂?我是你妈!她气得抬手又想打孩子,可手举在半空中却又顿住了,目光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钱,像是盯着一家人的命。
是了!
问出答案又能怎么样呢?
家里都这个样子了,送上门的救命钱难道能狠心扔出去不要吗
可是,西尔维家一直都是极老实本分的好人家,从来不干作奸犯科的事。
西尔维先生哪怕活活累死,一辈子也从没做过一件偷奸耍滑的坏事。
阿尔望着母亲矛盾挣扎的表情,也意识到这么含糊的回答不太好。
可他现在太累太累了,这一天一夜耗费的心力、脑力和体力都是难以计量的,他实在没精力,也没那个心情再编点什么话来了,只能干巴巴地宽慰了一句:您放心,不是什么来路不正的钱,我没偷也没抢。
这话一下子解救了西尔维夫人。
她不见得真信了,可好歹有了一层遮羞布,也可以骗骗自己了。
然后,阿尔习惯性地笑了笑,就低头继续往出一把一把地掏零钱。
是的,零钱。
考虑到家里没人见过面值一百那么大金额的钱,而且,在贫民区消费,掏出一百面值的钱来实在夸张,以及还有想好好震撼下自己没见识的亲妈,像之前设想的那样,把多多的真金白银摆给她看真金白银现在肯定很难有,但零碎的钞票却可以有,这样才能避免耗子药的问题再次出现
所以,在回来的路上,阿尔特意把钱全给兑开了。
当时,借钱的时候,他只想借五十块应急。
但好心的病友可怜他,直接翻倍地给了他一张面值一百的钞票。
这样自然更好。
一百的钞票乍看只有一张,可如果兑换成一元、两元、乃至几分的零钱,那就是很大一堆了!
于是,阿尔现在可以尽情装逼了。
他不停地往出掏钱,还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这些零钱被藏得到处都是,于是,里衣,袖子、裤子、鞋子仿佛身体里装了一个聚宝盆。
但这可笑的一幕却果然把西尔维夫人震住了。
要知道,这年头底层民众工资普遍偏低,比如,之前拼命苦干的西尔维先生,因为从事的是没技术含量的体力劳动,周薪高的时候,也仅仅只在三四十元左右徘徊,而这些钱往往还是看不到实物的,因为刚发下来立刻就得拿去还各种欠债,什么房租、水电、杂货铺的账单所以,最后能落在手中的现钱,最最多的时候,可能也就十来块了。
现在
沉默笼罩了整间屋子。
西尔维夫人神色呆滞地望着这极为不真实的一幕。
甚至连约翰和玛丽两个小孩子也不由自主地迈着小短腿围了过来,咬着手指,流着口水,满是惊讶地看着自家能变出钱来的神奇大哥。
不过,毕竟只有一百块,阿尔很快就停下了这种傻乎乎的行为。
但在他身前,一堆(零)钱已经摆了一桌子。
对有钱人来说,这绝对是很可笑的一幕。
但对穷人如西尔维家来说,看到一堆零钱的冲击力可能不下于看到一大摞百元大钞。
gu903();阿尔表情还是很平静地把钱分成两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