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心好意地给出了一个极体贴的建议:要不,你干脆辞了我那边的勤杂工工作,把全部精力和时间都投到这项事业上吧。这样一来,哪怕晚上又要熬到十二点,可你白天也能有时间休息、休息了。
什么?阿尔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他抬起头,像只傻兔子一般呆呆地望着米尔森先生,绿眼睛睁得大大,不敢置信地问:您要开除我?!
那让他开除好啦!一周才十块,怪没意思的!卢克满不在乎的说。
他叼着烟,痞气十足地指了指桌上散乱摆放的钞票,那是大家今晚刚交上来的会员费,因为三十块一份,这个月又卖出去不少,钱交上来后,这么堆在桌上,真是小山一般庞大了。
你真是见了鬼了,现在口气这么大!阿尔很不爱听这话。
他一脸愤愤,义正言辞地指责:这世道,难道人与人的感情都要开始拿钱的多少来衡量了吗?米尔森先生在我最难的时候雇佣了我,现在我有钱了,就可以说不干就不干了?再说,一周十块很少吗?十块钱可够买不少面包了。
卢克不禁笑起来,眼光一时很是温柔,却又似乎觉得这事好玩:你说得对。
他假装附和了一句,可随后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喜悦表情:一周十块,天老爷啊,真是一笔舍不得失去的巨款啊!
屋子里的其他人全都大笑起来。
有一个鼻子上穿鼻环的黑发瘦小子,刚好站在旁边,正低头拿一块抹布擦着一把雪亮亮的小刀,听到这么一番对话,不禁边笑边拍了拍卢克的胳膊。
你们也太过分了,这是对老大的态度吗?
之前把米尔森先生带到阿尔面前的那个罪魁祸首,戴报童帽的小票贩,机灵地摆出一个狗腿子样,站出来开始仗义执言:老大在乎的是那十块钱吗?老大在乎的是失去那十块钱!
大家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爆出了更大声的笑。
阿尔气乐了,用手挨个儿指着他们:好啊,我真是把你们全喂饱了,吃饱喝足,现在都敢随便开我玩笑了!我是连十块都小气的人吗?是不是我在你们眼里,已经成了为了省钱,忍饥挨饿要去马棚偷吃荞麦的老吝啬鬼了?
你别生气啊,阿尔。一名个子非常高,还壮得像头熊一样的男孩开口说。
他笨拙地似乎想伸手拍拍阿尔的头,可又担心他不高兴,手伸到半截收了回来,语气很局促地问:要不,我帮你把贝斯特打一顿吧。
贝斯特,也就是那名戴报童帽的小票贩立刻怪叫一声:凭什么啊!
他气鼓鼓地做了个鬼脸过去:老大才不会打我,你这个听不懂人话的黑熊!
好啦,好啦,我没生气。
知道这两人性格上有些不对付,怕他们真打起来,阿尔忙又调解了几句,但也没放在心上。
只能说人招太多后,就这点儿最麻烦。
整天一堆人乱糟糟的,闲着无聊就互相打趣、找乐子。
但目前,能在这间充当临时办公室的屋子里站着的人,基本上都是人品过关,能力出众,值得交往的好兄弟,称得上是票贩集团的主力成员了。
所以,虽然打打闹闹,可阿尔也觉得还好。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随便说笑一番后,就各自散去。
他们明天还要继续忙碌地走街串巷,一来是推销生意,二来,也要及时为那些乐意花钱的大爷们提供所谓的优质会员服务,所以,也不敢熬得太晚,纷纷赶回家去休息了。。
我真搞不懂你了,阿尔。
等人都走光了,卢克才重新开口。
别扯什么恩情一类的玩意儿糊弄我,报恩也不是这么报的。
他把烟头按熄在桌子上,神色困惑:你为什么非要去上那个班?那个什么见鬼的米尔森先生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吗?
好处没有,但有些事着实做起来有趣,一时很难同你说清。
可我想不出,当勤杂工能多有趣。
我又不会永远当勤杂工。
我知道了,你心里定是又鼓捣什么来钱的鬼主意了?
这回真没有。
阿尔难得地说了句真话:其实这么说吧,我是真爱这行当。
听了这话,卢克不禁后退几步,将他从头到脚,那么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吹了一声口哨,调侃道:哟,你也想登台唱大戏吗?
阿尔有点儿烦他的语气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难道我还不能有个喜好吗?
卢克见他脸色不好了,忙知趣地把接下来准备好的数十句玩笑话又统统地咽了回去,只顺着他:好好好,你总有自己的那一套。
要被老板炒鱿鱼了,偏偏身边的好朋友们全都(喜闻乐见)说风凉话。
等回到家里,西尔维夫人也只会唠唠叨叨说一些谁家丈夫偷偷出去找女人鬼混,菜市场某某又丧良心地涨价等等一类无聊透顶的话,完全不具备任何可参考性。
阿尔只能独自闷闷不乐一整夜。
在外人看来,他的票贩事业蒸蒸日上,勤杂工的工作丢了也就丢了,实在不值一提。
但事实上,如果一个人坚持从事某个行业长达十数年后,通常会出现两种可能。
一种是无边的厌倦和烦躁,急切地想要脱离;一种是深深的热爱,把它打碎,让它融于自身骨血,彻底合为一体。
毫无疑问,阿尔属于后者。
在上辈子,他后来重塑的自信,他艰难取得的荣耀,他彻底被满足的虚荣,统统都来自戏剧!
所以,尽管勤杂工的工资很少,但他依然不想离开这个无比熟悉和习惯的环境。
当然,也许离开还可以找别的门路入行,但像米尔森先生这样正派的人,和爱丽丝小姐那么好心善良的人其实很少见,更何况,年龄限制,别人也不见得愿意雇佣一个童工,给自己找麻烦。
于是,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阿尔快步走到米尔森先生的办公室:先生,我想和您再解释下关于昨晚
你来得正好啊,阿尔。
米尔森先生一见他就高兴地招呼说:我正想找你。
先生,我虽然做了点儿副业,但我
是啊,你副业做得真不错。我还特地打听了一下,并不是所有票贩都像你这么赚钱的。
只是运气而已,先生,我想说
怎么能是运气呢?你倒卖戏票的时候,回回都能挑到观众喜欢的剧,这就证明你眼光一等一得精准呢。
先生,我想说
别你想说了,阿尔!我看得出,你是个顶顶好的懂事孩子,但一周十块对现在的你来说已经不合适了。
先生!阿尔眼含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