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夫人登时脸色大变。
阿姨,阿姨。太夫人已经不知多久没被人这么喊过了。这称呼,是妾室子女对生母的称呼。
当年老国公宠她,正房又早早故去,便允许两个儿子私底下喊她阿娘。唯有顾充进门后,不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是端着一张笑吟吟的模样,话语刻薄的喊她阿姨,对苏卓序一本正经的说礼不可废。直到老魏国公也没了,她以新任国公生母的身份被封国太夫人,顾充才改为喊她太夫人。
从七品听着不高,然苏弈弱冠之年便能做上去,就算有家世加持,也非常人能及的进阶速度,而苏卓序弱冠还没入仕呢。至于品级比较......苏卓序那从一品国公,还不是死了爹才有的。
李太夫人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便抿唇笑道:“三郎这孩子,还在他岳家没回来呢?”我儿子是在任回不来,你儿子却去了岳家过年,还好意思说?
苏弈妻赵氏的母亲先前病笃,传来的消息是快不行的样子,俩人便在腊月初带着孩子回赵氏祖籍探望。恰逢大雪封路,没能赶回来过年。
“唉呀没办法,这孩子就是太孝顺了。”顾充拂拂袖子,蹙眉道:“我说他还有公务难以脱身,让阿赵一个人带孩子回去就好,可他心里着急长辈呀,这不就火急火燎的赶过去了?”
“三郎这孩子有时做事就是让人不放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
李太夫人挑了挑眉,“哦?”
顾充一脸嫌弃,道:“平常就爱买些没用的东西,去个官署回来还要在路上给我买胭脂水粉,我说我从不用外头的,又改为买糕点,烦都烦死了。”
等她终于历数完苏弈令人不放心的理由,李太夫人突然心悸,双眼死死盯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酒过三巡,殿中气氛热闹到了极致,连皇帝都醉眼朦胧的打着节拍。
苏移光嫌殿中太过吵闹,吃了一个小橘子后,起身对秦国说:“外祖母,我出去走走,太闷了。”
她探寻的目光投向顾云,意料之中的,对方摆了摆手,让她自己出去转悠。出紫宸殿后,苏移光也没走远,她更不敢走远,只在紫宸门外四处转悠,赏玩落雪。
墙角有一株梅树,苏移光离得近了,便隐隐闻到一阵幽香。白雪落在枝头,将原本看起来莹白的梅花比得黯淡无光。
她信步过去,取了一朵花,从荷包里掏出小别针别在衣襟处。
宗祁一出宫门,看到的便是少女抚花而笑的场景,不由得微微出神。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苏移光含笑侧首,见是他,也愣了一下。片刻后,轻笑道:“世子也是出来透气的?”
宗祁点了点头,“是。”
“世子可真爱出来走。”苏移光歪着头,笑道:“我有一问,困扰许久,想请世子替我解惑,”
宗祁道:“十二娘但问无妨。”
苏移光的笑愈发明媚,缓声问道:“刚才在殿中,世子为何总是盯着我瞧?莫非——”
她靠近了几分,宗祁几乎要闻到她衣襟上的几缕梅香,只听她道:“莫非......世子是觉得我漂亮,所以多看了几眼?”
第17章莫非世子喜欢我?
只消被她那双多情的桃花眸,就那么轻飘飘的扫上一眼,便足以令宗祁动弹不得。
往后的言语,宗祁再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看得到她姣美的面庞上带着笑,朱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勾人魂魄的话。
婉转的音调配上浅淡到微不可闻的梅香,任谁也受不住这般的折磨。宗祁轻叹一声,“十二娘......”
苏移光哼笑一声,看着他僵直不能动的模样,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眉眼弯了弯,最后绕着发带问他:“又或者,是因为世子喜欢我不成?”
刚一说完,就被她自己给否定了,“这肯定是不能够的,世子声名远扬,在众人眼中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这般君子,哪会轻易动凡心呢?”
她左手松开缠绕在手指尖上的绛色发带,松松握着拳头,改为侧首凝视宗祁。发带尾端坠着的小珍珠落在了脖颈处。
宗祁原本还能勉强忍耐住,可只消她这最后一问,整个人便是溃不成军,自己向来超群的自制力无半点用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瞧出他的变化,苏移光却不以为意,懒散道:“世子怎么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我不过是开句玩笑而已,何必这么在意?”她最最知道简单的一句话,如何去撩拨到对方的心尖上,令对方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十二娘难道不知道,有些玩笑,说出口,可能是要负责的。”宗祁垂眸,眼中带着几分戏谑,见苏移光脸上浮现出异样,他也不着急,反而是慢条斯理道:“十二娘可得想清楚了。”
苏移光笑道:“我说了什么玩笑?谁听到了?”她这个被人家盯着看的都没在意,他一个大男人,这么经不得逗?
宗祁轻笑了一声,寒冬暖阳也不过如此,他道:“十二娘何必如此急切,我也是逗十二娘的而已。”
向来都是苏移光耍别人的,哪有别人耍她的?她当即便哼道:“我这人可不经逗的。”看向宗祁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
宗祁眉眼含笑,面容柔和下来,带着缕缕春阳,“是我的错。”
苏移光退开半步,对他这话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说:“世子心里明白就好。”她抚了抚浅金色的合浦珠耳珰,又将鬓边微显凌乱的碎发捋整齐,抬眸望了过去。
眼前那人黛眉如新月,眸似星辰,丹唇上涂抹的胭脂比朱砂更浓艳。无一处不夺魂,无一处不摄魄。这样秾丽到极致的五官放在她脸上,只让人觉得处处皆合适,再想不出需要更改的地方。
宗祁没说话,眼帘低垂,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天色早已暗下来,接着微弱的烛火,苏移光觉得他脸上忽明忽暗的,更看不出神情来。
这人心思诡谲,又善于隐藏情绪,瞧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苏移光张了张口,正要说话,紫宸殿里的声音嘈杂起来,她笑道:“要放焰火了。”
果不出她所料,片刻后,阵阵惊雷炸响,一朵朵焰火升入天际后盛开。如同天池琼花散落,又似羲和御日而至。
过了快一刻钟的功夫,焰火方才停歇,苏移光看得津津有味。
“赵地少有这般盛景,宫里也许多年没这么放过了。”宗祁也在看焰火,随口说了一句。
掺杂着焰火声与紫宸殿庭院中的人语声,他这句话说得飘忽不定,好容易才传到苏移光耳中。
焰火可是稀罕物。前些年皇家穷,四处又在打仗,皇帝几乎是勒紧了裤腰带。不仅下令宫中妃妾不得着华服,有的晋了位分的妃嫔,甚至一年半载都见不到自己的新礼服,晋位后按制要发的常服更是完全不见踪影。
当初整个宫里由帝后和太后三人带头节俭,嫔妃们更是一个赛一个朴素,恨不能裹粗布麻服出门,以得到皇帝的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