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祁又再次开口问她。
苏移光并未立刻作答,也并未看向他,只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想要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不再那么慌乱。
从横街一路行来,宫道上皆是空荡荡的,宽阔的道路两旁除去红墙绿瓦和洒扫的宫侍,再无他物。然靠近西华门处,却植了几株梧树,春夏时枝繁叶茂,如今干枯的枝干更显几分遒劲。
苏移光仰头看了一会,感觉脖颈都有些酸软了,却又不想低头,否则便要直视宗祁。
她有些......不大想和他对视。
身前那人久久没有回复,宗祁忍不住再次唤道:“阿蛮。”他声音柔和,其中又带了不知多少无奈之情。
苏移光回过神来,将视线从青梧上收回,重新看向宗祁。她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好啊。”说完这句话,她如释重负一般的松了口气,心跳也逐渐平缓了下来。
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为此而忧心忡忡,实在是不怎么像她。无论是什么事,她向来是要去占据主动权的那个。
想到这,苏移光展颜轻笑了一声,如琼玉的面庞一如既往的明艳多情,她缓声道:“那豹奴哥哥,是要现在带我去?”说着,她往前迫近了一步。
眼前丽人呵气如兰,随着她的靠近,宗祁感觉那股梅花幽香此刻又萦绕在他的身旁。若即若离,如梦似幻,令他亲近不得,更无法罢手。
“是啊,已经到了酉时。”宗祁也笑了起来,“现在就去,你不愿意么?”
苏移光斜他一眼,漆眸中泛着波光,抬手将额前碎发别到了耳后,柔声说:“既是豹奴哥哥相邀,我早上又答应过的事,怎么会不愿意呢?”
横竖也就是去国子监附近吃个饭的事,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何况她晚上也没事做,出去走走也行。
宗祁笑了起来,眼中承载辉光,声音也不自觉的柔了三分,温声道:“那走吧。”
“咦,你竟然没带侍从。”苏移光瞅瞅他身后,发现都是宫中禁军,十分讶异。
宗祁颔首,“我也不去远的地方,没必要带。”带了侍从,反倒碍手碍脚的,什么都不方便。
出西华门后,俩人翻身上马,直奔青鸟巷而去。因驰马而起的微风吹拂过来,苏移光那件厚重的狐狸毛斗篷也不由得向后飘荡起来,晃动着的模样一下一下,在努力去挠人心尖尖。
落日余晖从西边投下,无边金光洒在俩人身上,在皇城遍地铺就的青砖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浅金色的地面霎时被黑影覆盖了一层,露出原本的颜色。金光同样照耀到了苏移光的斗篷,从侧面打去的光映上尾端,一朵青莲若隐若现。
宗祁比她落后半个马身,侧首向右看去,便见到自己所绘的青莲轮廓缓缓浮现,或又随着她的动作而消失不见。
看了片刻,宗祁双目微阖,随后操纵着马往前了稍许,与苏移光并驾齐驱。
因街上人少,许多摊贩都已经收摊了,行人也早就赶回了家中或是去了食肆,准备用晚膳。在没什么阻拦的情况下,俩人很快就到了国子监附近,苏移光看了一圈,好奇问道:“青鸟巷在哪呢?”
宗祁执马鞭指了指西侧,“那边。”
苏移光定睛望去,果然有几株矮小的芙蓉树植在巷子口,却并未发出新芽。光秃秃的,十分不讨喜。
巷子里的路和汴京城别处一样,皆是铺的青砖,隐在巷子中,又离护城河近,靠墙处还长了不少苔藓。
“进去吧。”宗祁将目光瞥向她,温声说。
苏移光看了一会,对那长着苔藓的青砖和微微发霉的墙面略有些嫌弃,不是很想进去。但既然已经答应了过来,那便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深吸一口气后,苏移光策马跟在宗祁身后进了青鸟巷,往他说的那间新开的小食店而去。
国子监此刻才放学,夫子们着青衫长袍从中步出,身后还跟着无数举着书卷追问的学生,令先生们不得不驻足讲授。
苏峦背着个小小的木书箱从中出来,他却没去问先生不懂的东西,而是迈着欢快的步伐,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吃什么。
他往年都是在书院读书,从今年开始,以国公之子的身份进入国子监读书。
身为国公次子,自然不乏主动与之结识的人,此刻便有同窗围在他身侧,问道:“十四,你没有问题问先生吗?”
苏峦茫然的摇摇头:“好像、没有吧?”不过他没怎么纠结这个事,而是问道:“你们一会吃什么呀,要不我们一块去龙津桥那边用饭?”自从过年时吃过一次后,他最近一直对薰风楼的炙羊肉很感兴趣。
有同窗立马应下,“好啊,现在就去?”
还有的同窗觉得他们定是要去些贵的地方,虽也想去,奈何自己囊中羞涩,便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还有小测,我先回屋温习功课。”说完,同几人告了罪后,便回了国子监内。
国子监中是有屋舍供给学生居住的,若有家眷无人照料的,还允许带着一起住进去,只不过还是需要自己生火做饭。苏峦家就住在京城,自然还是回家住更方便,还能肆意一些。
见他们离去,苏峦等人也没拦着,他们虽因这些同窗家境不好多有关照,但对方也是差不多年纪的人,心中自有傲骨,他们做得太过反倒让人家心里难受。
一行人商量好后,便浩浩荡荡的准备往龙津桥而去。忽而,有人轻轻叫了一声,“十四,那个不是你姐姐吗?”
“谁,什么姐姐?在哪呢?”苏峦疑惑地回头,眼中布满了迷茫之色。若算起整个苏家来,他可是有十三个姐姐的人,第十三个跟他们同曾祖,只比他大了半个月。
那人是陈国公世子的次子,名唤魏弘,指了指一旁的一条小巷子,说:“就是你十二姊啊,我刚才看到她从那进去了。”
他从小就是见过苏移光的,想起刚才那身月白色的衣裙、堕马髻上那朵娇艳欲滴的十八学士,心跳如鼓点般跳动起来,密集而又沉重。
想着想着,魏弘的脸上泛起了一点点酡色。
苏峦张望了好一会,也没瞧见他说的苏移光在何处,再回头一看魏弘的面容,以为他这是撒谎怕被发现的样子,便皱眉道:“你该不会是诓我的吧?我十二姊今日进宫呢,谁知道这会有没有出来。”何况她这段时日也没怎么出去玩过,倒是苏雁,因为和宋远道订婚的日期将近,俩人还一起出去过三两次。
“怎么可能!”魏弘对自己被误解这回事十分生气,他像是为了博关注而撒谎的人吗?便恼怒道:“你十二姊长什么样子,我还能不认识么?”都是从小相识的,家中都在京城为官,哪能不认识,他眼睛好使,可不信自己看错了。
苏峦皱了皱眉,还是有些怀疑,“她没事做跑青鸟巷作甚?”苏移光平日爱好各种华丽的东西,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非凡品,用饭也是非薰风楼这样的大酒楼不去的,怎么会去那个小巷子里?
另一人道:“青鸟巷最近才开了一间食肆,卖得可贵了。因里头东西都是新样式,所以生意倒还挺好。”
苏峦凝神想了想,手从书箱肩带上拿了下来,眼中露出迷茫之色,显然不知这话是不是真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人看出他的纠结,作为往常的小跟班,便急忙提议说:“要不我们跟进去瞧一眼?万一她是被人拐骗进去了呢?我听说有人会用一种迷药,被下了药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苏峦身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来,再联想到近日京中拐卖孩童的事,便微微眯起眼眸,拽了拽自己的蹀躞带后说:“那我过去瞧瞧,你们且在这等等我,一会再去用饭。”
听到苏十二娘可能是被人迷晕,然后还很有可能是被人拐走,众人霎时义愤填膺起来。都是群十几岁的少年,最爱打抱不平的时候,听苏峦如此说,便齐齐皱起眉头,“什么你过去瞧瞧,万一你也被迷晕了怎么办?这种时候不应该大家一起过去探个究竟吗?”
“就是。”魏弘更是离奇的愤怒,用谴责的眼神望着苏峦,语重心长道:“咱俩认识这么久,你姐姐就是我姐姐,你姐姐的事,那不就是我的事吗?”他一面说着,一面顺手将手中的书塞到了苏峦的书箱里头,开始挽袖子理衣襟,俨然是准备干架的模样。
被同窗们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苏峦心中大为感动,“这可真是......多谢你们了。”他又看向魏弘,“也多谢你告知这个事,今日才知道,你竟这么热心肠,将我的事完全当成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