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师兄在这里,就算师兄知道他打不过端肖雪,他也会去的。
郭齐佑来到他的身前,在今夜与陈生说了不少心里话:其实,听到端肖雪来了大家都很怕。
他从云端而来冲往城北。
寺内的僧人平日温和端庄,今日却吓得鞋子都穿错了。
修士们看着优雅沉稳,却一个个面无血色,汗流不止。
其实我也很怕,我也怕死的,你知道端肖雪可能是师兄跟你说过,但我不知道师兄有没有跟你说过端肖雪是异兽,他的父亲是河鯥,河鯥不死不老,生性暴怒贪婪,喜好吃肉。而端肖雪这凶兽什么都吃,上一次围剿他的人就是被他吃了。这点大家都清楚,可无论是螳臂当车也好,自不量力也好,心怀恐惧也好,该去的人还是要去的。
我们是修士,若是我们都怕了,若是我们都跑了,那城中的百姓该如何啊?因此就算是蚍蜉撼树,就算是自不量力,我们也要挡一挡他的脚步,能拖到师兄来,师兄再拖到父亲来就好了。
至于今夜便做好当饵食的准备。
你看,郭齐佑抬手只向空中,与陈生说:去的人披星戴月,瞧着是傲雪寒梅,其实不过是送死去了。
可大家谁都没提退,我也不能退。如果谁都想着得过且过像我一样逃跑,那这城便无人守了。郭齐佑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他抬起头,眉眼间的神色不似初见时那般急躁,平和的就像是涓涓细流轻抚河床,神色是难得的温柔。
躲在云后的月亮终于脱离云雾。
月下的郭齐佑眸光似水,嘴角带笑,他与陈生说:我叫郭齐佑,小圣峰内门弟子,今夜必将迎战凶兽,若是能侥幸活到明日,可否唤君一声陈兄?
陈生愣愣地看着他。
月色下的少年郎俊秀热诚,脱离了孟邗的阴影正在闪闪发亮,看得他心乱如麻。
他隐隐明白郭齐佑说的是什么意思。上一世的他也曾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只不过后期遭遇的多了,也就忘了年少时轻狂的模样,遇事的时候只想保全自己再退一步,似乎只有逃得及时,才不会受伤。
可人活在世间,谁又不曾受伤。
他并不认为逃避可耻,却也艳羡郭齐佑堂堂正正的模样。
死谁不怕。
逃避死的选项谁都会。
自从重生归来,陈生便一直浑浑噩噩,做的选择都是逃避,仿佛只要逃的快磨难就追不上他。而躲来躲去,他最终忘了前方的路要怎么走。
他站在这里,今日之前一直在彷徨,一直在逃避。其实重生一事谁都不在意,只有他自己最在意。因为在意所以才会觉得别人不在意不正常。
但他又不敢说,只能将疑惑埋在心底。
他也害怕,害怕这一切不过是梦一场。他害怕他早已死在那年夏,害怕梦中人都在耻笑他。如此一来,时间长了,看谁都像是假的。时至今日,他才微微觉得世间有些不同。
眼前的人正在教他如何从新做人。
陈生瞧着他的脸。他想,就算重生是假的,就算这一切是假的,他也不想对方死在这里。只因为端肖雪出现便心浮气躁实在太不像他。
你怎么跑到这里傻站着!
心里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一旁响起的声音更是帮他拨开土层的手。
陈生和郭齐佑顺着声音望去,薛离拿着长剑,没有初见时女气的模样,但唠叨本性依旧未改。
他站在拱门旁,大呼小叫:你这凡人在这干什么呢!还不赶紧走!若家中有人赶快带着他们出城,小心走得慢了被人吃了!
陈生眨了眨眼睛,视线里是薛离反了的对襟。
薛离爱美,最是在意穿着打扮,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这种窘况。而薛离住在道东,人却站在道西,道西只有陈生一间客房,他为何而来不难想象。
霎时,复杂的心情让人说不出话。
陈生望着他,仿佛看见了白日修士们上前的身影。虽然嫉恨他厌恶他,却从未有人欺辱过他,反而处处相帮。
压下心中感慨,陈生问他:家里开寿店的仙长呢?
薛离一愣,随后笑了:给自己做棺去了。
陈生又问:吹唢呐的仙长呢?
薛离说:追棺材去了。
陈生再说:那看风水的不会也去了吧?
薛离大笑一声:他说了,大家都是一套,缺谁都不可。我这也要去了,虽然我不如他们多才多艺,但至少身强体壮,没准缺个抬棺材,大伙一起热闹热闹。
好。陈生点了点头,说:那应该也不差我这个看热闹的。
听他这般说郭齐佑和薛离一愣。
只见陈生弯下腰,先是拜了个礼,而后郑重其事地说:在下望京陈生,久仰君令名,与诸君相识,人生一大幸事。
仿若初见一般。
重新打过招呼,再抬头时人已换了个表情。
陈生目光清明,两位可陪我去一趟陈府?他的眉眼不同于常日,冷静严肃的仿佛是流动寒光的利器。脸上神色平静,却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正气。
我想归家做一兽笼。
第33章不配
烈火焚烧着漫长的黑夜。
城北亮起的火光令望京的住户惊慌失措。
街道上到处都是吵杂的声响。
陈家下人坐在门前,手中拿着瓜果蔬菜,目不暇接地看着街上乱作一团,头与眼睛一直在跟着门前路过的人走。瞧着隔壁向来蛮横的娘子抱着鸡拎着鸡笼,跑的飞快;向来清高的郎君一脚踹开跑得慢的妻儿,只顾自己逃跑;一向腿脚不好的老妇手脚并用,恨得直哭。
一时间,街上叫苦的大骂的畏惧的人都有,复杂的就像是一副人生百态图。整条街上唯有他们三人气定神闲,仿佛不懂街上邻里为何要逃。
对面孝子出来的很慢,他带着父母,推着木车经过陈府时瞧见陈家下人未动,连忙喊道:陈家的!魔修进城了!你们怎么还坐在这里不跑啊!?
住在城南槐坡的人都知道陈家一共有七个下人,其中四个陪着陈家其他人去了临城。府中现留有三人,一个是没有牙、弯着腰、身材矮小面相憨厚的老夫人;一个是虎背熊腰,一脸痴傻样的大汉;一个是瘦小单薄的少年,十分完美的结合了老弱病残所有特点,看上去活得十分艰难。
孝子每每看到他们进出陈府心情都很复杂。他是真的不知道这陈家郎君找来的人到底是来伺候陈家人的,还是陈家人将雇佣他们当作是善举但大家都是街坊邻里,眼下虽是情势紧张,可孝子还是停下脚步,去看这几个不像正常人的下人,一脸忧虑的喊了一声:快走吧!若是老夫人腿脚不便,可坐在我这推车上,我带老夫人一程!
这孝子本就是个秀气的文人,他的力气不大,推上三人只会走得更慢。可即便如此,他仍想着能帮就帮。
可老夫人好像年岁大了,似乎并没有听到孝子的话。她一直闭着眼睛,磨着牙床像是在吃东西一样,偶尔发出酣睡的呼噜声。
闻言瘦小的下人陈五腼腆地笑了笑,他往前递了一下手中的吃食,意思是要将手中吃食分给孝子。他叫着孝子:邱郎君,夜已深,你家老人的身子骨又不好,还是莫要折腾,早早回家去吧!
话中意思竟是要将人赶回家中。孝子又惊又怒,大声质问:我好心相帮,你却让我回家等死!
gu903();听他如此说大汉陈六张开嘴巴,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吐字并不清晰:你出城是去寻死,留在家中方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