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 / 2)

你走了。他的声音意外地平静,不,没彻底走。你灵体还在。

他像是一个失明的人,意图在暗无天日的渊底,高举火把。

元照一时喉咙梗塞,最后也只是低声叹气。

尸体没了之后,孔在矜命人给魔君修衣冠冢。

魔君的衣冠冢越修越大,越修越奢华。当魔君的衣冠冢完工后,孔在矜遣退了所有人。一片寂静里,他用尽全身力气,跪在了魔君的衣冠冢前。

元照看得分明,孔在矜的膝盖骨,被他自己执拗地跪碎了。

森森白骨由内而外地刺破皮肉,挑出几酒坛子的殷血。

蜿蜒的鲜血潺潺,在孔在矜的控制下,不肯脏了魔君的坟头。

他就这样跪着,面色发白,冷汗淋漓,在魔君的衣冠冢前跪到疼昏过去,也挺直腰板地跪着。

日出日落、月泣寒蝉。

妖界的大功臣一直跪倒膝盖的伤自动痊愈,才摇晃不定地站起身,失魂落魄地离开。

自此之后,他每处理完一天的事情后,就去他的衣冠冢里面静坐喝酒。孔在矜酒量很好,无论多烈的酒,都没有灌醉过他。

孔在矜喝不醉,可谓借酒浇愁愁更愁。

自从元照的天魔之躯没了后,孔在矜也不睡觉了。他每晚笑着唤魔君,不停歇地找魔君的灵体。有时候在阴暗的屋梁上找到了灵体,孔在矜碰不到灵体,无法使灵体离开屋梁。

他不介意,坐在屋梁上,和灵体待一个晚上。

他整个人越来越阴沉、神经质,可每次看到元照的灵体,眼里都会聚拢一点神采,嘴角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

他和什么都听不懂的灵体说话。

什么都说,从神鸦七主那里学到了什么、发现了神鸦七主的什么弱点、竹墨隐蔽的计划,他事无巨细地对灵体说。

他坐在黑黝黝的屋梁上,看不清表情,道:只要找到八样本源,就可以许下一个一定能实现的愿望。你想回来吗?

灵体静静地悬浮着。

孔在矜道:我想让你回来。

灵体不为所动。

孔在矜笑道:我是不是学不会知足?

元照幽幽地叹息。

何必?何必呢?

你一边记挂泓光,一边记恨本座,殊不知泓光就是我。

你若真喜欢魔君化身的泓光,又是如何恨魔君,恨得要杀了本座才一解内心不平的?

倘若你真对我情根深种,又怎么舍得从背后捅我一刀?

你知不知道,看见敌军阵营的你脚踏马镫,眼含恨意,恨不得亲手挖出我的心脏时,无论如何,我也是会难受的

孔在矜近日很忙,他找了为罪人黥面的墨妖,让墨妖教他黥刑。

得到妖界妇孺皆知的宰相的垂青,墨妖欣喜不已,自当倾囊相授。

元照从他抱着天魔之躯的那天起,就知道他不太正常了。

不过也好,他找了这么个新爱好,就不必对灵体说些什么奇怪的话,让自己神情恍惚了。

孔在矜学得很认真,学了几个月,墨妖就宣布他出师了!

与墨妖的兴奋相反,他神色淡漠,丝毫不为墨妖之喜感染。

月光如水银倾斜。

孔在矜揽镜自照,抚摸那天下无双的俊美容颜,讥讽地笑了一声,似乎镜子里的是尸海里极其腌臜恶心之蛆虫。

他举起黥面用的刀,闭上左眼,毫不惋惜地在自己的左颊上刻出一道道血伤!!

元照紧紧蹙眉。

他记得,孔在矜怕疼,所以他有意无意都不会让孔在矜受伤、让其感受到一丝痛楚,可是如今孔在矜却是自己给自己找疼受。

坐在床上的人,对着冷情寂寥的月色,一声不吭地在自己的脸上刻下一道道伤痕,将那绝色的面容毁得鲜血淋漓。

妖族的治愈速度快,所以孔在矜每一刀,都毫不客气地抵在了面骨之上。他放下刻刀,手指发颤,一蘸墨妖特制的墨,面色沉静地涂抹于伤口之上。

孔在矜在两颊上刺了两字。

那是天魔独有、只能传给继承人和魔后的魔文。那两言魔文是指瑾妃。

他对着镜子里人非人、鬼非鬼的血墨皮囊,满意地在疼痛之中牵扯出怪异的笑容。

元照喉咙一梗,怔怔地看着那个妖界功臣、那个知道魔君将自己封为魔妃而怒急红眼的瑾妃。

没有人能看懂孔在矜脸上的魔文。

虽然黥面是一种刑罚,可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宰相面上的不是黥面,而是他特制的刺青,用来昭显自己独特的。

所以,往面上刺青竟然成了妖界的时尚潮流。

而孔在矜不仅仅只是在面上刺青,他在自己的心口处,无比诚挚、深情地刻下一个照字。

仿佛,他是蘸了浓情蜜意,一笔一画、细致非常地在写自己一生一次的婚书。

心口、手臂、大腿,只要他能够到的地方,他冷淡的神色收敛,笑容如花酥之甜蜜,拿刀的动作毫不迟缓,于自己的肉身刻上一个、又一个的照字。

积年累月,他被魔君之名缠绕全身。

从他刻上瑾妃二字时,元照便深刻地意识到孔在矜疯了。

他无法离开,也只能在孔在矜身边等灵体修复。

他等了将近三十年,也看妖界功臣疯了三十年。

元照常常坐在几案上,看他阴郁冰冷、阴晴不定地处理政事、执行他自己的计划,听他满面春风、柔情至极地和灵体说他聒噪的情话。

白日,孔在矜可以面不改色地下令杀人,杀了神鸦、妖宫里对他不利的人,将神鸦、妖宫里的权利逐渐揽入掌心。他似乎比天下任何一位权谋家,都要绝情狠心。

修炼时,他可以用尽各种秘术,不要命地损伤根基、透支身体,求快不求稳,十次修炼有十一次差点死在修炼中。他对自己如此狠心,只为他能够在神鸦里站稳脚跟,实现自己的计划。

入夜,他可以带灵体去河边,逼全城给灵体放冥灯,像个刚谈恋爱的小青年,有些羞涩地笑问灵体冥灯好不好看。

一剑绛珠灭恩仇,九千冥火折星河。

玉枕纱橱梦风月,衾凉锦腻惊灯寒。

觥筹本应润青天,雨雪偏生枯蓬草。

骨销罪奴泣朱砂,恨去情重君不赎。

孔在矜的三十年,癫狂得没了人样。

而元照的三十年,另一团灵体修复,不至于再是模模糊糊的一团,甚至后面几年能够化作元照生前的模样了。

但灵体仍然不会说话,不会有动作。可是那一半灵体能够感到元照的吸引。所以有的时候,灵体飘到屋梁上时,元照会把灵体带下来,让灵体在床上飘着。

孔在矜有次还开玩笑道:你怎么喜欢在床上等我了?他说这话时,手背在身后。虽然灵体不会有反应,但孔在矜从不会让灵体看到自己手染敌人鲜血的模样。

见孔在矜如此疯癫失常,元照只能叹息。

不过,最近有个好消息,那就是灵体快修好了,他可以准备走了。

这日夜晚,孔在矜坐在衣冠冢里,身边坐着一个灵体。孔在矜喝了口酒,道:我终于可以只找一次就找到你了。

灵体默然无语。

孔在矜似乎听到了灵体有说话似的,笑道:我知道我进步了。说完,他又道:三十年了,本源聚齐了,明日我就可以许愿,让你回来了。你开心吗?

gu903();元照眉峰一动,他听到灵体似乎嗡了一声。他飘了过去,那灵体居然扭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