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辇停下,皇后被搀扶下来,眼前便是一条小道,她抬脚进了甬道,走了两步,忽觉得身上还有余力,于是顿住脚步,吩咐左右,“本宫自行走一段罢。”
白露等人忙松了手,退后几步跟着,她们这些多年伺候的人,也不觉诧异,皇后向来赏景,都爱一人在前踱步,不喜搀扶。
这小道不大,仅勉强能容两人并肩而行,宫人自然不可能与主子挤的,因此一左一右搀扶皇后的人,实际上,就走在小道两旁的泥地上,昨夜下了春雨,泥地很滑,白露二人走得提心吊胆,唯恐脚下打滑带倒主子。
如今,她们倒是松了一口气。
皇后立在原地眺望片刻,方缓缓举步前行,白露等人静静跟着,不发一言,以免搅了主子兴致。
这般走了十来步,又一阵微风拂过,花树摇曳,有不少粉色花瓣离了枝头,纷扬而下。
如此美景,实让人心旷神怡,坤宁宫一众从主到仆,不禁轻快起来。
不料,这时却变故陡生。
小道是冰裂纹铺地,表面磨得格外平整的不规则石片,按照自身形状,拼凑起来铺成路面,这石片大小不一,皇后举目四顾之时,脚下不停,一脚踏在一块不大的石片上,竟觉脚下一空。
众所周知,石板铺就的地面,若是工匠手艺不好,个别石板下面就会不同程度中空,人踏在其上边缘,石板便会还立即向着力点倾斜,好像跷跷板一般。
皇宫匠人的手艺,自然不会不好,只是若是道路使用久了,风吹雨淋的,也会出现这种情况,要是负责检查太监没有及时发现,维修不到位,这中空还会愈发严重。
皇后踩踏的这块石片,明显属于很严重的情况,她一惊之下,身子已倏地一歪。
她努力要站稳,可惜久病的身子无力,挣扎只是徒劳,反倒大惊之下,脚下一滑,人便重重地往一边泥地倒去。
“娘娘!”
“娘娘小心!”
事发十分突然,人摔倒的速度也是极快的,等白露等人大惊之下扑上去时,皇后已经重重落地。
她运气不好,后脑勺刚好磕在一颗微微凸起的石头上,石头虽不尖锐,但有了人砸下力道与速度相加,也相当厉害了,一声闷响过后,皇后已不省人事。
皇后脑后有鲜红的血液沁出,浸湿了鬓发,顺着石头,迅速淌落到泥地之上。
白露第一个扑上前,忙扶起主子,大石头上一块褐红,异常醒目。
她惊慌至极,忙垂眸看怀里的主子,只见皇后双目紧阖,已失去意识,脑后还不停有鲜血滴下。
白露颤抖着手,将手指探到皇后鼻下。
不幸中的万幸,皇后还有呼吸,白露定了定神,忙一边接过干净的帕子,给主子捂住伤处,一边选了个粗壮宫女,命对方赶紧背上皇后。
皇后若是意外身故,在场所有人罪责难逃,一个死字是跑不掉的了,因此诸人不管平时关系怎样,如今都齐心协力,赶紧将皇后背上凤辇。
有人已飞奔去太医署了,大力太监一等皇后上了辇,立即便抬起,以最快速度返回坤宁宫。
白露等几名大宫女,有幸享受了一把坐凤辇的待遇,可是她们一点不高兴,眉心紧锁,愁容满面,有胆小的,已经一边落泪,一边跪地祈祷了。
坤宁宫一众簇拥着凤辇,火速离去,垂丝海棠林子恢复平静,只余原地上,那一块带血的石头。
不,其实附近还是有一个人的,这人便是荷香,她立于隐蔽之处,冷眼旁观,将事情始末尽收眼底。
终于成了。
原来,这事是荷香一手策划的,并用上庆国公府暗藏的人脉,布置许久,终大功告成。
荷香待在坤宁宫十数年,可不是白待的,她一边沉默办着差事,一边仔细观察皇后的一举一动,大到皇后的性情言行,小到言行举止,爱好习惯。
她知道,皇后最喜欢明黄色绣九风的凤袍,嵌红宝的点翠头面;说话看人时,喜欢腰背挺直,微微抬起下颌;用膳前必先用一碗汤品,才会继续进食,等等诸事,不一而足。
十数年时间,日积月累的,足够荷香了解皇后很深。
皇后本规矩严谨,封后不久,便有张贵妃盛宠乃至独宠,她痛恨之,因此,更严格要求自己,以示自己与狐媚子是不同的。
这甚至已经到了,每迈出一步的距离,都几乎一致的地步。
皇后喜欢御花园左侧的垂丝海棠林子,每逢春日必会观赏一番,偏她赏景色时,更爱一人独自在前缓步。
这个计划,是专为皇后量身打造的,从轿子落地的地点,皇后的习惯,皇后的步伐距离,石板的松动,甚至旁边的那块大石头,都一一算计在内。
缺一不可,换了一个人也不可。
荷香足足谋算了一个月时间,又使上了手头所有能动用的资源,方才堪堪布置妥当。
前几次,皇后也出门了,可是却没去海棠林子,荷香不着急,只静静等待。
终于,耐性等待有了结果。
荷香收回远眺的视线,转身,静静离去。
主子有命,若非万不得已,不可动用小蓝瓶药物,以免留下痕迹,如今“意外”已成功发生,只是任务是否能完成,却还要看天意。
希望皇后这一下子,磕得足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