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状姣好的薄唇徐徐勾起个小小的弧度,遮遮掩掩地显出点称心满意的愉悦来。
“公主能这样想最好了。”
自离开书斋后便一直冷凝如霜雪的面色直至此时才终于好看了些,外人眼中超逸绝尘的季世子讥诮昂首,眼角眉梢都透出一股毫不掩饰的不屑与鄙弃来。
“公主,恕臣直言,郑颂年那混账不仅五短身材,脸也生得潦草不堪,行走起来步伐虚浮,一看便知是被酒肉掏空了身子的样子货,臣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轻易地将他推个跟头。”
郁棠暗自撇了撇嘴,心道人家的身量样貌虽不如你,好歹也算是七尺男儿,眉目周正,怎的到了你嘴里就变成五短身材又形容潦草的样子货了?
面上倒还是极为迁就地附和道:
“季大人说得是,况且若真论起才貌来,别说郑颂年了,全京城约摸着也没几个人能与季大人相较一二。”
粉白的桃花顺着车窗的缝隙飘进来,悠悠然落在矮桌上,被郁棠哄得神色渐霁的季世子轻咳一声,将自己的手臂又往前移了移,佯装冷淡地嘱咐她道:
“前方山路崎岖难行,公主若是磕着碰着了,又是臣的过错。以防未然,公主还是抓好臣的衣袖吧。”
郁棠从善如流地挪近了些,眉眼弯弯,笑得愈加灿烂。
“多谢季大人提醒,思虑得如此周全,不愧是季大人。”
郑颂年的宅子建在京郊以南的一处静谧山腰上,算是半个私人地界,平日里合该少有人来,然季世子却似乎对此处颇为熟悉,郁棠被他盖着脑袋夹裹在怀中,一路潜入宅邸,不过几个转弯,一间小小的青瓦边厢便已现于眼前。
“进去吧,那混账要紧的东西都在这里面。”
季世子推开小窗,轻轻一托将她送入边厢之内,随后撑住窗沿双手一翻,自己也迅疾进了屋。
这人对内院的稔熟程度同样远超寻常,郁棠看在眼里神思微动,心底的小算盘拨得嗒塔响,面上却是半点不敢耽搁,甫一合上窗便快手快脚地翻找起边厢角落的几个红木屉柜来。
季路元提醒她,“粉末状的东西容易受潮,平日里必定都搁置在少得光照却又通风的架子上。”
郁棠动作一停,按着他的提示绕过北侧的骏马屏风,果然瞧见了内室杜梨木栏柜中那专门用来盛放粉末的成列的青釉黛盒。
样式别无二致的黛盒少说也有二三十个,郁棠抿了抿唇,视线一排排扫过去,瞧见搁在最边缘的黛盒漆面银纹,盒口的连接处雕有一株栩栩如生的并蒂棣棠花,便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
轻轻拈了粉末研在指腹,再走到暗处去瞧,当真可见纤纤指尖泛出点点萤光。
她心中一喜,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个墨玉的小方瓶,取了些流萤粉末存于其中,继而又将黛盒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怎么不都拿走?”
季路元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这粉末原本不就是公主的东西吗?”
他曲起二指扣了扣架子,落在她身上的沉沉眸光里含着满满的探究意味。
“难不成公主还有什么旁的因……唔……”
一句话尚未说完,门口却倏地起了些仆役杂扫的动静,尚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的郁小公主如临大赦,先发制人地抬手捂住了季世子的嘴,迅速地将人一把推进了栏柜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
与季世子挨肩擦膀着隐介藏形,这事对郁棠而言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眼下危机重现,郁小公主不假思索,手臂一揽肩膀一缩,熟门熟路地埋头躲进了季世子宽阔的胸膛。
柔软的温热顿时扑了满怀,季路元抿了抿唇,生生压下了已至嘴边的汹涌笑意。
他敛下眸子,深深凝视着怀中鹌鹑一般缩头缩脑的郁棠,眼底的眷恋一如积雪入沸水,刹那间便浓稠地融化开来。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小时候,那时郁棠风寒初愈无甚胃口,只想吃辛氏小厨房里现做的梅子糕。
他无可奈何,只得趁着夜色,带着郁棠潜入辛氏的寝殿,躲进小厨房漆黑狭小的壁橱里,看着她又乖又怂又满足地捧着一块温热的糕点,颇为珍视地咬上一小口,再掰下一大块喂给他。
他是在牢笼里出生的人,宫中的过往于他而言就像一幅沉闷又压抑的水墨画,他在那极致悒郁的黑里度过了十数年的光阴,从头到脚都是伪善的黝黯。
只有郁棠是他款款存放于心尖上的唯一的清白。
窗外人声渐远,郁棠恂恂抬起头来,季路元眨眨双眼,满目温柔就此泄得一干二净。
“季大人,我们……”
“嗯。”
季路元接过话头,抬手推开了西侧小窗。
“我们先出去。”
季十九一直候在后门的树林里,待到他们上了车,便利落地一扬马鞭,速度极快地驶离了别苑。
林间风动,几株新绿勃然跃出梢头,沙沙敲打在窗栏上,季路元抬手合上小窗,敛袖倒出两盏茶,一盏递给郁棠,一盏端至自己唇边,垂首抿过一口后才又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盘问道:
“公主还未回答臣呢,既是如此喜欢这流萤粉末,适才为何不将整瓶都拿走?反而只是用自己的瓶子分了这丁点儿的分量带出来,还像怕被郑颂年那混账发现似的,将黛盒又归回了原位,公主不觉得这举动有些多余吗?”
话里的怀疑了了可见,郁棠心下哀嚎,该来的质问果然还是躲不掉。
她脑中忖思,挺直了腰背接过茶盏。
“这是因为……”
轻软的尾调被她拉的又细又长,瓷盏轻微晃动,惹得盏中茶汤随之漾出一片小小的波纹。
“是因为……”
波纹徐徐散开,白瓷历历,就此映照出执盏人两扇浓密的鸦睫与其下一双眸光闪烁的筹算的眼。
“不瞒季大人说,我也是进了宅院之后才突然想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