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转手将自己的茶盏也蓄至八分满,指尖拢了拢温热的盏壁,自言自语一般地呢喃道:
“至少现在动作快些,婚事才好在隆冬到来之前彻底尘埃落定。”
“隆冬到来之前?”郁璟仪不明所以,“为何要这样说?隆冬是什么了不起的日子吗?”
她边说边垂首饮了一口茶水,正要放下瓷盏时却突然一顿,低垂的目光沿着桌檐一路向下,最终落在郁棠的腰腹上。
“阿棠,你该不会是……”
郁棠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小肚子,脑子一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别胡说!”
她登时面红耳赤,难得失态地去捂郁璟仪的嘴。
“就算,就算我们……我哪能那么快啊?”
“是,你是不能那么快,快的明明就是你那徒有其表的准驸马。”
郁璟仪口无遮拦地反驳了她一句,随即又掩着唇轻声笑了笑,
“不过季路元那笑面虎虽说人不大行,想娶你的心意却应当是真的。我听舅父说,前几日钦天监正在朝上重提了修建安泰塔一事,季路元竟主动揽了文字核校的差事,还一反常态地附和大皇兄,推举郑颂年作为北上的钦差。”
她说到此处停了一停,扬眸去看郁棠的脸色,瞧着这人神情怔愣,便了然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其实你该猜到的,大皇兄不会轻易将你交出去,今番这婚事既能推进的如此快而顺利,季路元必然是在父皇那里做出了某种让步。这事你迟早会知道,与其从别人口中得知,倒不如我一早告诉你。”
果然……
郁棠叹了口气,原本生动的眉眼顿时耷拉下来,“我就知道会是如此。”
此番这钦差的差事一旦落空,季路元的归返大计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等来第二个机会。
郁璟仪也跟着她叹出一口长气,她故弄玄虚地顿了一顿,二指转了转腕间玉镯,而后才又握住郁棠的手,满眼狡黠道:
“但你若真想让季路元尽快回到平卢,我倒是能给你指一条可走的路。”
她展开郁棠的手掌,指尖滑动,款款写下一个‘徐’字。
“不过这人可是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唯一的独子又不在朝中任职,故而没什么大的把柄,与旁人更是鲜少有利益的牵扯,是个极难拿捏的人。因此这路该用何种法子才能走通,就只能靠你自己去琢磨了。”
朝中姓徐的老顽固……
都察院御史徐松寒?
郁棠眸子一亮,攥宝贝似的握紧了掌心,“我知道了,璟仪,多谢你。”
“客气了不是?”郁璟仪笑起来,“行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说罢起身要走,行至门前时脚下却是一停,秀丽的眉峰轻轻挑了挑,像是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回首捏了捏郁棠的侧颊。
“差点忘记了,你出降的日子定在十月初五,为了恭贺你新婚之喜,我已经提前在你的嫁妆匣里放了一份礼物,届时记得看。”
转眼进入十月,出降如期进行,郁棠一身凤冠霞帔坐在鸾车里,望着长廊两侧随行的宫嫔与前方开路的内侍,一时间竟生出些难以置信的惝恍之感。
她惴惴不安地回过头,下意识伸手探向了后方那条又深又暗的幽幽长廊,熟悉的朱红砖瓦将澄澈的碧空挤压成了一道狭隘的故道,车轮之下青砖延绵,匀而迅急地向后掠去。
郁棠看在眼中指尖微颤,肩膀不自觉向里缩了缩,只觉整个人头眩眼花,心绪也莫名恍惚起来。
“怎么了?”
季路元抬手握住她的手,循着少时的习惯拢了拢她冰凉的手指,
“觉得冷了?两日前才下过一场雨,早就告诉你要多穿些衣裳了。”
大红的广袖随着他的动作轻飘飘地盖住了郁棠的半截手臂,郁棠顺势扬眸,怔怔望向了身旁季路元清贵的眉眼。
季世子作为驸马,今日本该在宫门之内拜迎公主,再先一步引马还第。只是这事说来滑稽,眼见出降在即,这人却偏生于前两日摔伤了腿,他骑不了高头大马,于是便干脆向永安帝请了旨意,与郁棠一并坐着鸾车离宫归府。
这事不符常规礼制,永安帝却淡然置之,毕竟他对郁棠出降的态度何许,单看那送亲的仪仗便可窥得一二。
郁棠作为名正言顺的公主出降,当今天子不亲自送亲便也罢了,继后辛氏竟也以身体抱恙为由缺了席。其余的妃嫔之中,陈贵妃头风发作,剩下的则要么伤了腰要么扭了脚,总之到了最后,竟只有两个低阶的女官与未出阁的郁璟仪踏上了送亲的马车。
“不冷,我只是,只是有些心慌。”
郁棠攥了攥指,略显仓惶地回握住了季路元的手,
“稍后出了东华门,不会有人拦着不让我们走吧?”
季路元勾唇笑了笑,“不会。”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郁棠的指腹,想了想又逗她道:“届时若真有人来阻拦,我就带着你飞出去。”
他抬起眼来直视郁棠,半真半假地引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腰上环,“公主要亲自确认一下臣的翅膀长出来了吗?”
“……”
郁棠面上一红,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绪就此微妙地跑偏了一点。
中秋赏宴已经过去多日,她神思回笼,也慢慢忆起了关于那一夜的更多细节。
其中就包括季世子方才的那句‘有没有长出翅膀来’的胡言昏话。
并且,随之凌乱的记忆日渐清晰,她在陷入诸如‘自己与季路元之间究竟算是何种情感’的千端迷茫之时,心头又难以抑制地生出另一个怀疑。
——醉酒的那个夜晚,她究竟有没有睡了季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