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嗤声说着,旋即又怏然皱起眉头,指着圣旨上的一行小字满脸不屑道:“韶合公主温良恭俭蔼然明德?真是笑话。”
郁棠不悦地回首睨了他一眼,“季路元,你若是再如此诋毁璟仪,我可就要同你生气了。”
季世子顿时表现得比她更为不悦,他‘嘁’了一声,
“我就知道会是如此,从前你便惯会偏袒郁璟仪,远的不说,永安十五年的花朝节,你那时原本都已经答应要同我去落霞湖泛舟了,结果最后还是去了晏和殿与郁璟仪一起做点心。”
郁棠:“……”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季路元仍在怏怏不平,“还有永安十六年,你……”
郁棠握住他的手来回晃了晃,及时撇开了他持续翻旧账的喋喋话头,
“话说回来,季昱安,平卢是不是很冷啊?我这几日需要提前备些什么东西吗?厚实点的冬衣呢?”
她说这话时眉眼弯弯,灿亮的眸子里含着点毫不掩饰的期待和向往,季路元于是又笑起来,缓缓摩挲了两下她凉津津的手背,
“平卢是比这里要冷一些,不过也无需你再去准备厚实的冬衣。”
他牵着郁棠往小院的东侧走,“府里的库房你是不是从未去看过?”
郁棠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迈进了一间不甚宽敞的边厢。
这边厢只有西南的方位开有一扇小窗,着光虽少,室内却异常整洁,角落里的小几上摆着一个棠花图样的纯金博山炉,其中轻烟袅袅,隐隐散出些水沉香的柔和香气。
季路元将她安置在一旁的小凳上,自己迈过几个合着的衣箱,将里侧最大的两个依次搬了出来,而后俯身掀开箱盖,将内里的东西呈给她瞧,
“这些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冬衣,厚度回平卢足够了。只是……”
他边说边浅浅拧了拧眉,随手从左侧的衣箱里取出一件崭新的袄裙放在郁棠身前比了比,
“这一箱都是去年做的,你今年又长高了些,约摸是不能穿了。明日还是带着泽兰去一趟成衣铺子吧,看看还缺什么,再添置点自己喜欢的。”
他似乎完全不曾意识到方才的一番话究竟透露出了何种令人心悸的讯息,郁棠听进耳中,半月眼立时轻轻眨了一眨。
……原来他真的一直都在默默准备着要带她走。
郁棠垂首笑了笑,眼眶却有些发酸。
坦白来说,自从出降离宫之后,她已经很久不曾回忆过前世的岁月了,她安心地栖在宫外广阔的天地里,每一日都过得自在又畅快。
然此时此刻,她突然就想化成一缕魂魄再回去看看,看看前世的那个季路元究竟是何结局,他在她身死之后,到底有没有好好地在生活。
“还有,阿棠你……”
季路元放下袄裙,又挑出一顶绒帽欲要让她试戴,他握着那毛茸茸的一小片扬起头来,冷不防瞧见郁棠发红的眼眶,口中登时便是一顿,
“阿棠怎么了?”
季世子扔下绒帽,抬手去捧她的脸,“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他眉眼间的沟壑深得要吓死人,薄唇抿了一抿,停顿片刻后又极为别扭地认了个错,
“就因为我说了郁璟仪?我不说她了还不行吗?”
他用手背去蹭郁棠的眼角,情急之下却又忘了收着力气,反倒将那一小块蹭得更红,
“阿棠别哭了。”
郁棠于是转涕为笑,自己拈袖沾了沾湿濡的眼睫,“季昱安,你那手就和砂纸一样粗糙。”
她受疼似的推了一把他的手臂,转头却又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力气用得很大,像是抱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季路元方才一直蹲在地上捣鼓衣箱,半截身子倚在她腿边,反倒要比郁棠低上一些,此刻毫无防备地被她如此一搂,上半身顿时避无可避地埋入了她馨香的怀抱,挺直的鼻梁紧挨着那片起伏的弧度,再向前一点便能碰上。
暖热的香露味道随即扑鼻而来,指腹麻了一麻,仿佛又感受到了毫无阻隔触碰时的那股滑.腻的手.感。
季世子脑子一热,额角和另一处同时不受控制地跳了一跳。
“好了,我们出去吧。”郁棠将心中那点子激荡的波澜全然发泄出来,感觉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些。
她放开季路元,随手拍了拍自己衣襟上的褶皱,“不用再去成衣铺子了,这些足够了,走吧。”
说罢作势去拉季路元的手,反被季世子闪身躲了过去。
“……你先出去吧。”
季路元闷咳一声,一条腿不自然地向里偏了偏,
“我,我还要再等一会儿。”
太子的册封典礼最终定在了冬月初八,永安帝及郁肃璋共赴奉天殿,郁肃璋受过册宝,再经丹樨之下文武百官共同朝拜,降阶东宫,昭告天下,就此坐稳了储君的位置。
郁璟仪与郁棠始终候在中宫门外等待庆贺,在场众人具是一副目不旁视的静穆之姿,唯独恣意惯了的韶合公主捧着手炉凑上前来,小声地同郁棠咬起了耳朵,
“阿棠,今日你就别出宫了,留在晏和殿陪陪我吧,你我都多久没见面了。”
郁棠颇为愧疚地攥了攥袖子,“对不住了璟仪,今日不大行。”
郁璟仪‘嘁’了一声,“是不是因为季路元?我想也是如此,那笑面虎自小就是那副臭德行,整日里除了记仇就是争风吃醋。阿棠,他有没有给你什么委屈受?”
郁棠弯着眼睛笑了笑,“他怎么会给我委屈受呢?况且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