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苦笑,摇头:不回来了。
楚秉均沉默,许默推动轮椅,离开老爷子居住的后院。
沈凌风还在招待客人的前院里等他,伫立在摆满象棋的石桌前,研究残棋。
沈医生。许默唤他,沈凌风抬头,循声望去:许默。
许默朝他招手。
沈凌风大步流星地步过去,两只手下意识搭在轮椅把手上,推着他往内院走,很慢,似在漫步闲谈:见过你外公了?
嗯。
许默答完,沈凌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也沉默,两人静静地迈过回廊,漫无目的地闲逛。
许默还没有告诉沈凌风,蒋铭轩在哪里。沈凌风未曾多想,开口问他:铭轩也住这里吗?
许默微怔,点了点头:嗯。
他心里有些乱,既然打定主意离开,许默自然不会留下,也意味着,也许今天和今天晚上,是他最后能留在沈凌风身边的时间,可事已至此,沈凌风肯定心心念念着蒋铭轩。
沈凌风不会陪他度过最后这几个小时,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陪伴。
到底,他也只是沈医生生命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德川!许默喊道,德川本来不近不远地跟在两人身后,闻言上前:少爷。
带沈医生去找蒋傻子。许默抬手一指。
德川了然:是,少爷。他望向沈凌风:沈先生,我带您去。
沈凌风放开轮椅,与故友重逢,自然心中雀跃,低声问许默:咱俩一块儿去?
不了,许默抬头,冲他笑,我好累,想睡觉。
许默体弱,经常感到疲惫,沈凌风不疑有他,且这是在楚家,不担心没人照顾许默,于是也没多想,拍了拍他的肩膀:醒来了告诉我。
好。许默点头。
德川领上沈凌风去侧院,沈凌风一回头,许默冲他挥手,脸上带着笑容,就像很久以前,他们还是朋友,许默总是那样笑眯眯地看他。
沈凌风也对他挥手,那时,他没想到,这一面,险些成为永别。
晚上楚家招待沈凌风这位客人,准备了丰富晚餐,许默没露面,沈凌风和蒋铭轩重逢,一时疏忽,竟也忘记担心许默不吃晚餐这回事,只在餐桌上问德川:许默呢?
德川恭恭敬敬地,如实回答他:少爷还在睡觉。
蒋铭轩在旁边插嘴:许默再睡,就成懒猪啦。
德川笑了下,沈凌风想想这两天坐飞机,确实累着了,便也放他睡去。
蒋铭轩恨不得与沈凌风独处机会再多些,想着明天再去看许默,也不再过问许默下落,叽叽喳喳地和沈凌风说起这三月来在日本的见闻。
蒋铭轩身体好之后,许默大发慈悲放他出去玩,蒋铭轩得了机会游遍日本,去了富士山脚下看雪,又到大阪尝章鱼烧,神社里的小鹿,竟然不怕人。
沈凌风目光柔和地听,不时点头。
两个人用罢晚餐,便在庭院中闲逛,蒋铭轩认得路,带他四处转悠,在水池前驻足,借着月光,顿时浮上心事:沈哥
沈凌风回头:嗯?怎么了?
那时许默躲在暗处,因那两人恰好转到他住的地方,不幸地撞上了。许默靠着轮椅椅背,面上无甚情绪地看着他们。
蒋铭轩低下头,实在羞赧,支支吾吾说不清话。许默看他那模样,便猜到怎么回事,好笑地摸出手机给他发短信。
蒋铭轩正要放弃,短信提示音叮了声,他借故掩饰尴尬,手忙脚乱打开,来信人许默:放心吧,他也喜欢你。
除了沈凌风,蒋铭轩最相信的人就是许默,许默不惜代价治好了他的病,他进手术室命悬一线,是许默在手术室外等了一整夜,他术后隔离,也是许默衣不解带地陪伴他。
所以许默说沈凌风喜欢他,蒋铭轩就信。
他咽口唾沫,顿时充满勇气,揣回手机,借着月光望向沈凌风:沈哥,上回,许默他说说你喜、喜欢
他话里未落,沈凌风却打断他:铭轩,许默最爱胡言乱语。
拒绝得比谁都干脆。
蒋铭轩的笑容僵在脸上。
许默发完短信,便转身离去,未曾看见沈凌风僵硬的神情,和蒋铭轩蓦然悲伤的脸。
那时许默只是想,折磨了沈凌风这么久,他到底,也算做了件好事吧。
不曾心痛,只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那些挣扎、失落、愤怒和不舍,终究化为烟云,弥散在那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中。
许默抬头望天,明月高悬。
不见了,他轻笑呢喃,沈医生。
他还了沈凌风一个活蹦乱跳的蒋铭轩,也将楚家还给他,希望以后,沈凌风不再记恨他,如果他忘了许默,也好,就忘了吧。
没什么可惦记的,于沈凌风如此,于许默亦然。
翌日天未亮时,德川将许默送上回国的飞机,许默没有与任何人道别,独自踏上回国路。他还没想好回国后要做什么,带了一张卡,身上揣了现金,许默坐在飞机上想,回去了再说吧。
·
一个月后。
深夜,沈凌风忙完手术,待在值班室没走。
陈明瞅着他,面容憔悴,眼睛周围浓浓的黑眼圈,比之前颓唐一大截,几乎看不出昔日沈医生有多精神亮堂。
沈凌风就像霜打过的茄子,从日本回来后,愈发沉默寡言,成日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很少回家,几乎住在医院,敬业得令人发指,也令人担心。
一众同事不敢问他在日本发生了什么,许默又去了哪里,生怕触及禁区。沈凌风也从来没提过许默。
陈明觉着再这样下去,沈凌风恐怕要病倒,任他是钢铁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于是大着胆子出声:沈医生。
沈凌风头也没抬,低头翻阅病例:有事?
你回去休息吧要不,你都连轴转多久了,又不是超人,能吃得消?
我没事。沈凌风揉捏眉心,嗓音几许沙哑。
回去。陈明抢了他手里的病例:沈凌风,你有事,你回去想清楚。
沈凌风豁然起身,陈明退后半步,沈凌风那双黑如曜石的眼沉沉盯住他。
陈明心里直发怵,刚想将病例还给他,沈凌风转身出了值班室,走了。陈明大松口气。
凌晨一点过,沈凌风不想回家,在河边游荡,像个幽灵,回去了也睡不着,他已经两三天没合眼,合上眼便想许默。
想他去哪儿,他的身体能不能支撑。
那天早上在楚家庭院,他没有见到许默,直到中午,楚老太爷寿辰宴席,他也没有见到许默,只是入座后,像个傻子一样,被楚秉均告知,他才是楚婉君的亲生儿子。
沈凌风怀疑他们在开玩笑,楚老太爷却出示了DNA检验报告,然后对他说,是许默将他带回楚家。
他们还接来了沈爸和沈妈,沈家夫妇没落泪也没惊讶,平平静静地告诉他,他的母亲就是楚婉君。
直到那时,沈凌风才明白,许默究竟独自承担了多少,在古巴,那座石像,才是他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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