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成了这个插曲的罪魁祸首阿瑟亲王同样在房间之内,罗德里大主教眼神如刀般地落在阿瑟亲王身上——这位鲁特帝国的亲王殿下独自出现在罗兰宫廷中,竟然还能够格外地放肆。
眼下坐在房间里,阿瑟亲王的目光始终落在女王身上,那种目光很古怪,介乎于狂热与解剖之间——是的没错,就是解剖,仿佛他想剖开血肉与骸骨,找到被隐藏起来但才是真正宝贵的东西。
毫无疑问,这种目光让罗德里大主教对他更为厌恶。
“我想,”罗德里大主教看向女王,“鲁特皇帝奥尔西斯先生一定非常非常担心他弟弟的安危。”
阿黛尔正阅读着阿瑟亲王带来的那两封信,闻言撩眼瞥了一下罗德里大主教。
她可以确信她的主教先生的确很讨厌阿瑟亲王了。
瞧,他连着用了两个“非常”。
罗德里大主教当然讨厌阿瑟亲王——要知道当初马上比武大会的时候,他同样在场。自然地,他也记得阿瑟亲王向女王求婚的那一幕,所有聪明的人都知道,阿瑟亲王当时恐怕更愿意以自己的名义向女王求婚。
阿瑟亲王泰然地坐在壁炉旁边,苍白的手指像蜘蛛一般轻柔而又优雅地舞动着,精美的蕾丝边从手腕处垂落:“啊,如果您是指那些戴着兜帽,向我的兄长效力的人……那么,我已经打发他们回去了。王兄会明白我一切安好的。”
“不要随意拔袖剑,罗德里。”放下信,女王没有忽略阿瑟亲王的目光,“您先出去吧,阿瑟殿下似乎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
第51章狂热左右
“现在,您该说说您想知道什么了。”
女王将信搁在手边。
“您愿意回答我吗?”
阿瑟亲王站起来,走到女王身边,在女王的雕花椅背上叩击着,壁炉的火光跃动,从他指尖到屈起如瘦削山脊的关节,拉出长而摇曳的影子。他的动作优雅得仿佛是身处巨大的歌剧院,翩飞扣弦。
“那要看您问的是什么了。”
女王抬手握住阿瑟亲王从椅背游移到她肩膀上的手,侧首看他。
他们的距离近到宛若恋人般含情脉脉,女王斜撩而起的睫毛又长又密,在暖黄的火光里为那双眼睛玫瑰色的红眸蒙了一层隐隐约约冷冰冰的阴影。阿瑟亲王俯身靠近她,轻柔地呢喃一般地问:
“您为何始终在幽暗里低声吟唱着悲伤的歌?为何您唱着夜莺与玫瑰一起被碾碎?”
他的声音喃喃,透出癫狂迷离。
“为什么呢?”阿瑟亲王的声音越来越低,“难不成您是将灵魂卖给恶魔得以归来的亡魂吗?一位站在神殿里承蒙天佑的渎神者?这可太有趣了,告诉我吧陛下,您是否与您的帝国一起赴死?”
托教皇以及那些又臭又长的神学故事的福,一直到现在,贵族们还挤破脑袋地想要让教廷认证自己死去的亲人为“圣人”,但阿瑟亲王再清楚不过那些“圣人”的把戏了——什么死去的圣女行走在瘟疫流处,多少人亲眼目睹,又有多少重病之人起死回生……种种神异的故事背后都是金币在作怪罢了。
然而,阿瑟亲王确定发生在女王身上的,确确实实地是不属于常理该有的奇迹。
他紧紧地注视着女王,不放过这张精致脸庞上任何一点神情变化。
是惊讶,还是慌张?是回避,还是茫然?是震怒,还是恐惧?……让他捕捉到那最微妙的讯号,从而窥探到最不可思议的真相吧——不论她是回答还是沉默。
“您好奇的是这个?”
出乎意料,什么反应都不是,女王漫不经心地挑起细细的眉梢,像看一只忽然闯进房间的猫一样,看了阿瑟亲王一眼。
阿瑟亲王端详着她,目不转睛地。
她从容得就如同阿瑟亲王在说一件无关要紧的小事。
确认了这点之后,阿瑟亲王先是真切地糊涂了那么一会儿。不论是“神迹”还是“巫术”,最深的秘密被人揭露,都该有所反应,而不是像女王这样随意。她是真正不在乎阿瑟亲王发现这一点。
“啊!”阿瑟亲王困惑了一会之后,忽然恍然大悟般地叫了一声,“您是多么骄傲多么傲慢啊!”
这回惊讶的人成了阿黛尔,她看了阿瑟亲王一眼,尔后叹息了一声,靠在带有软垫的椅背上。
被誉为十六世纪最杰出的“疯子”,阿瑟亲王说对了。
是的……是骄傲,刻在她骨髓之中几乎可以用“傲慢”来形容的骄傲。
难道阿黛尔就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何会复生吗?不,出于王者的多疑,她不仅思考过自己复生的原因,还怀疑这是否会是一个阴谋——诸神、恶魔或者命运的阴谋。如果这是阴谋,那对方目的是什么?想让她屈服命运?想要她明白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想让她将要把帝国带出困境时再让她死去?……可那又怎么样?
难道她会因此感到畏惧?难道她会因此踌躇不前?
不论再来多少次,不论命运将会给予她何等作弄,只要她一息尚存,她永远会走在她选定的道路上。“骄傲”是从她母亲手中接过的种子,在她的灵魂深处生根发芽,就算这是神魔的玩笑,她亦无畏无惧。
阿黛尔并不在意阿瑟亲王这个疯子发现端疑。
“在您看来,”阿瑟亲王语调因为情绪激动而略显急促,“这就和您遇到的任何事情没有什么差别,就算为人所知,也不过是一件需要解决的事情罢了。”
阿黛尔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如果阿瑟亲王想要以此来做任何可能妨碍她的事,她就解决他。反之,若这个小秘密,能够令驱使阿瑟亲王做到一些她希望的事,她便可一笑置之——和所有她遇到的事情没有什么两样。
“有多少国王宣称自己是神派到人间的统治者?有多少圣父宣称自己曾经被天使邀请一起斩杀恶魔?”阿黛尔不紧不慢地说,“担忧某件事会被人发现,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无法掌控它,因为畏惧它。”
“您是何等骄傲啊,何等傲慢啊。”
阿瑟亲王轻声说。
阿瑟亲王站起身,闭上眼,想象自己死去,又想象自己复生。
死亡与生命永远是人类最永恒的最敬畏的主题。
有那么多的教徒,他们在大病一场之后,就皈依了神成为神的坚定簇拥者。而女王呢?她似乎曾与帝国一起死去,又得以重归,在生死之中跨越,凡人得此际遇,要么成为最虔诚的信徒,要么成为最邪恶的异端。
死亡动摇不了她,奇迹引诱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