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观月承认,自己前世确实蠢钝、急躁、强势过头,才会把本来大好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最后还让一个小小的南瑜踩在头上,其实仔细想来,她曾面临着的颓势和败局早有预兆。
最明显的便是靳纵——她自小的玩伴、年少钦慕的少年郎,他们关系最好,后来却嫌隙顿生,无法挽回。
靳纵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并肩经历过许多事情,不论是先皇驾崩、朝堂动荡、还是江南大疫、微服私访,不顾家族党争与黎观月恰恰对立,他从始至终都陪伴在她身边。
京畿靳府的二公子,惊才绝艳、温润如玉,翩翩少年纵马而过,留给他人的是淡然疏离的眼神,可只有在她身边时,却是意气风发、肆意张扬的模样。
两人同饮酒、共纵马,游猎荒野好不惬意,相处十余载,怎能不让黎观月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爱慕上他?
可前世的她忘记了,靳纵能不顾父兄的耳提面命,也要在党争时站在“离经叛道、罔顾老祖宗之命”的她这一边,恰恰证明了他从不会因感情而选择任何一方。
是以只要南瑜服软、流泪、撒娇,任凭她黎观月怎样占理、怎样无辜,在靳纵心里看来,也是她的不对了。
也许,当他在江南遇到南瑜并对她抱有欣赏之意那一刻起,黎观月意见如何、想法如何便不再是第一位的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谁越反对,他便越认真,越想计较他的偏向,他便越离得远。
直到最后,他们之间越来越渐行渐远,而朝堂上与靳纵父兄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的政见之争,也在无形中让靳纵对她的意见加深,最后到了两人彻底决裂、靳纵助纣为虐的地步。
如果她能早一点认清这个事实,不沉溺于怎样“向他揭露南瑜真面目”的算计中,也许他们还能保持住挚友的身份,而非前世那一□□堂上,两人相顾无言的局面。
黎观月从回忆中回神,叹了口气,所幸重生回来的时机正好,她与靳纵还是挚友、江南未曾发生大疫,南瑜也还在神医谷中没出来……她有足够的时间理顺前世发生过的每一件大事,再从那些蛛丝马迹里,将前世所有隐患提前扼杀!
“殿下,靳二公子……”
“不用通传了,我与观月不讲究那些,观月,观月!”
兰芝看着靳纵伸手就要推门,吓得大惊失色,连忙阻拦:“二公子稍等……”
殿下才刚醒来,还没有换衣服呢!
“兰芝,不用拦了。”就在两人揪扯时,门突然开了,黎观月站在门口,神情淡淡。
靳纵一抬头,就看到她靠着门扉,垂眸看着他,脸上无一丝其它表情,安静得有些异样,而她穿着也与以往大不相同,平日里喜欢张扬热烈的她,现在只穿了一件淡青的衣衫,衬得原本明艳的五官都苍白起来。
“有什么事值得你大惊小怪来公主府喧嚷?连通传都不顾了。”
面前的人皱着眉,淡淡扔下一句话,靳纵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以往来公主府都是自在得想进便进了,从来没让人通传过,怎么近日黎观月就不高兴了?
莫非是还在怨自己害她坠马?
靳纵一下子尴尬起来,他摸摸头,小心翼翼地问:“观月……别生气了,这次是我不好,没想到那马是个烈性子……给你赔不是了,下次,下次我一定为你寻一匹好马来!”
听了这话,黎观月突然觉得想苦笑,她都摔成昏迷一整天了,靳纵这人一开口,却还是在说马儿的事,连问一句她的身子怎样都不肯——难道只是将她当做个玩乐的伙伴?
那后来看不惯自己参与政事、朝堂争辩也不为过了,毕竟玩伴和党争对手又怎能一样?
思及这里,她看着靳纵,心里平添一丝烦躁,说:“再说吧,如果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说完就回去吧,我乏了。”
靳纵眉飞色舞的神情突然僵住了,讷讷地住了口。看着黎观月神色间确实带着一丝疲倦,他才后知后觉道:“哦,哦……好,那你先歇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摸着后脑勺,顿在那里手足无措。
黎观月站着未动,眼睛瞟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兰芝。对方会意,连忙走上前来低声道:“您跟我从这边来吧……”
靳纵半被兰芝推着往外走,半回头去看身后,明明灭灭的婆娑树影覆着黎观月的面容,使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在一瞬间,靳纵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寥和愁绪笼罩在她周身,他的心中突然微微一痛,一种正在失去什么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哪一次黎观月见了自己前来不是高高兴兴迎着的?
前厅里,靳纵安安静静地喝着茶,一言不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黎观月晾在这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充斥着他的内心。
靳纵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黎观月还与自己说说笑笑,今日就好像……很烦自己了?那种疏离、拒人于千里的感觉他不会有错。
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他选择向一旁的兰芝提出疑问,兰芝听了他的话,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靳二公子,我们殿下从马上摔下来昏迷了整整一天,现在才退了高热,你不说关心殿下的身体康健与否,反而还想着什么时候再去游玩,任谁听了都不会高兴的。”
她在心里悄悄补充:也就是看在和殿下自幼是玩伴的情分了,还能请你在这里喝茶,要是换了别家公子,早就直接赶出府去了,说不准还要上道折子治罪——那匹烈马可是你靳纵牵来的!
“可是……可是明明以前观月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不计较那些……”靳纵还茫然着,嘴里急切地为自己辩白,只是他也知道说这话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弱,干脆闭口不言了,垂着头在那里不知想什么。
兰芝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她早就看不惯靳纵,虽然与自家殿下青梅竹马,样貌也端正、家世也好,殿下也对他有些儿女心思,可在兰芝看来,靳纵成天只顾着自己眼前看到的事,一点也不顾及黎观月处境,经常一厢情愿地认为过去怎样,现在仍要这样,还太迟钝了。
尤其近几年,也不管黎观月多忙、多累、所思所想变化如何,还要求她如往常似的与他游乐、为他操心、给他的父兄在朝堂让步,常使黎观月陷入两难境地,偏偏还觉得“只是如往常一样”,先怪起黎观月的不是了。
这次强拉着殿下出去纵马,又搬出那一套“往常可以怎么现在不行”的说法,结果害的黎观月坠马受伤,兰芝忍了又忍才没脱口而出狠狠骂他几句!
靳纵在前厅待了许久,期间还一直探头往外望去,只是一直没见黎观月过来,才垂头丧气地走了,兰芝心里畅快了些,一直是殿下迁就他,这下总算能让靳纵吃个软钉子了。
只是殿下似乎自醒来后就不太好,看起来病恹恹的,还是要好好让御医看看才行,兰芝想着,忙不迭的又打算请御医去了。
而打发走了靳纵的黎观月并没有“歇着”,而是拿了纸笔,独自一人在房里写写画画,将自己记忆中前世这时候发生过的大事都记了下来,首先被写下的,就是琼林宴。
自黎重岩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科举本就引天下人关注,更别说夺得前三甲的人都颇有些话题在身上——
状元郎已不惑之年,出身自曾誓不入仕为官的避世家族。
榜眼为靳家二公子,殿试时秉持的政见却与在朝为官的父兄截然相反。
而探花,则是前朝没落侯门家极为不受宠的庶子,放榜游街时凭着雌雄莫辨的极好容貌引得满京畿万人空巷。
探花郎宋栖啊……
应是醉仙何处去,方踏照夜归云中。
黎观月想起这句曾经被京畿中女子吟唱来赞美宋栖容貌的诗,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前世琼林宴上她为宋栖解围,却不想一番好意被误解,平白让宋栖被人说了几年的“男宠”,想必他心中一定恨极了吧——那样自尊心强的人,怎么能忍受背着“以色侍人”的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