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1 / 2)

应娄不废话,直接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火光瞬间就将昏暗的山洞照的通明——

满面的山洞壁上,都密密麻麻画着一幅一幅的简陋图画,有钟鸣鼎食之家来往的贵族、战旗摇曳的兵马相争、袅袅婷婷的女子……

一笔一划简单却生动,令人一眼便能看懂其中含义——粗糙的石壁上描画着当朝肮脏的秘闻,狂乱的笔触昭示着画作之人的愤恨与癫狂。

黎观月眼神未动,她经历过一世,自然早知道山洞里有什么,只是微微一挑眉,对着应娄突然道:

“应大人现在是连一句‘臣’都不愿自称了,口口声声尊我为‘长公主殿下’,却只说‘我’。”

她这幅轻随意的态度让应娄目眦欲裂,他吼道:“谁要做大越的臣子?!你们根本不配!睁开眼睛看看,黎观月!看看你们黎家的罪!看看你身子里流的恶心腌臜的血!”

他激动地眼睛都红了,几乎要从木轮椅上跌下来,突然喉中一哽,唇边露出一丝血迹来。

黎观月沉默地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问出了前世今生一直困扰她的问题——

“应娄,你为何要反?”

先帝器重他,让他担任太子少傅一职、黎重岩敬爱他,除却亲阿姐外最信任这个老师、他是旧党一派中流砥柱,民间贤名远扬、就连黎观月自己,在发觉他另有异心之前,都很敬重信任他。

所以不论为何,黎观月都无法理解应娄的反心从何而来。

听到她的疑问,应娄眼眸阴冷,冷哼一声,并没有回答,只是嫌恶道:“说了你这种反贼崽子也不懂!”

他“呸”了一句,接着道:“看你对这山洞里画的东西一点也不惊讶,也是,毕竟你祖父做出的那些事,能瞒瞒别人,自家人也瞒不了……”

“你们黎家要造反,费尽心机筹谋了几十年,还真让你们窃了国,黎之承也是个够狠的,恐怕早就起了这个狼子野心,他可真会装模作样,当初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骗过了不少人!”

黎之承便是黎观月祖父、大越开朝皇帝的名讳。

应娄越说越离谱,黎观月慢慢皱起了眉,她想知道应娄为何要造反,是想要得到一些他背后前朝势力的消息,但她绝不能容忍他这样谩骂侮辱自己的亲人。

“够了。”蓦地出声打断了他,黎观月握紧了长剑,盯着应娄,一字一顿地道:“既然你对前朝如此忠心,那我就告诉你——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祖父在最初没有造反的心思。”

“那为何这些画……这些画背后定是有什么遮掩的秘密!必定是你们用这种方式掩盖了起来……”

应娄根本不相信,一口咬定山洞壁上的画后还藏着其他的意思。

黎观月看着他冥顽不灵的样子,闭了闭眼,再看向应娄时,已经做了决定,既然应娄这么认为他自己是真的,那她将真相说与他听又如何?

再怎么,让他做个明白鬼上路罢了。

她绕过崎岖的路,站在了山洞壁下,那柄长剑也被放在了一侧,一手抚摸那凹凸不平、粗糙的石壁上的字画,黎观月一边缓缓开口道:

“黎氏当年也是江南大族,族中子弟皆是才识过人,其中更属我祖父最为出众,论貌清俊雅致、玉树临风、论德怀真抱素、清仪堂堂,自幼便是人人交口称赞的才子神童。

当时便有盛名称他“年才十三岁,才过千万人,不日笔如刀,斩获朱紫与青云,位列公卿相天下。”

黎观月低声说着,言语中隐含着对这位祖父年少风采的仰慕,她看着满墙斑驳的画痕,略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可他后来没有位列公卿,反倒是反了前朝,自己做了皇帝。”

“尔等反贼,口口声声说着家国大义,哈,不过是为了自己那些龌龊腌臜的心思罢了……他曾也是朝中重臣,受尽皇恩却起兵造反,他既读遍圣贤书,就该为叛主背君而羞愧至死!”

应娄恶狠狠骂道,他急促地喘气,因为刚才那句咒骂又吐出些血迹来。

黎观月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反驳,只是话题一转,淡淡道:

“我的祖母属黎氏庶二子那一支,曾经被恶仆在襁褓时就调换,直到十五岁才阴差阳错回到黎家旁支做仆役,后来即使认回本家,也因举止、言谈等不讨父母长辈喜爱,更不曾受过族中优待。

虽然她名义上是贵女,但地位却低微,与祖父这样寄予家族厚望、堪为人中龙凤的嫡长子更是难以相比。

族中小辈数十个,得祖父关照的很多,而她却总被忽略,一度还有传言说祖父待她极为厌恶冷淡。

后来她嫁于前朝江南王为侧妃,成婚第三年被丈夫醉后毒打,我的祖父一向冷静自持,那一夜听闻此事却当众失态,连夜逼上王府,持剑将她接回自己府邸安置,江南王讨人未果,便放下狠话,称无论如何都不会写放妻书。”

“前朝有律令妻从于夫,生死皆有夫家所定,外人——即使是娘家兄弟也不能干涉,更别说他当时只是我祖母的一个并不亲近的堂兄,所以江南王那时称待祖母回后,便要将她鞭笞打死。”

“只是很幸运,大概一月后,那位江南王便死在了家——是个不体面的死法。”黎观月垂下眼睫:“马上风……这么荒诞荒唐,王府也不好张扬,当时的王妃便做主遣散了众妃、妾。”

应娄冷笑:“是他做的吧!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敢谋害皇亲国戚,他也真是胆大妄为!”

黎观月不置可否,继续道:“后来我的祖母顺理成章地脱离了江南王府,就此在众人眼中销声匿迹,旁人只当她是被家族嫌弃关了起来……殊不知,她一直就在我祖父的府邸中。”

“他对外宣称新娶了妻,给她彻底换了身份,又在几年后得了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在我的父亲十四岁那年,祖父带着他入京参见圣上,席间前朝昏帝将江南王身死的旧事重提……”

“皇帝只是想要敲打一下他,免得他忘了臣子本分,没想到他竟然就那么反了!黎观月,你还敢说你们黎氏不是早有预谋?!”

应娄厉声恨恨道,几乎要指着黎观月鼻子骂。

黎观月一停,冷淡地看了一眼打断她话语的应娄:“昏帝要祖父将当初江南王的正侧妃都一一治罪,还指名道姓要当初江南王的侧妃认下杀夫罪!可侧妃早已是他的妻,这就是要让她死——”

“我的祖父别无他法,要保住自己的妻子,他只能反。”

黎观月目光幽幽,转身看向整面山洞壁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画痕,长出一口气轻轻道:“这就是你想听的,这些画后的故事、前提和我们黎氏造反的缘由。”

应娄强撑着靠在山壁上,嘴唇颤抖,死死地盯着黎观月喃喃:“疯子……就为了一个女人、区区一个女人……还是他自己的妹妹,真是荒唐……”

他怎么都想不到,黎之承起兵造反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比他筹谋数年、步步为营的说法更让应娄心如刀割。

“……我不信,我不信你!”

应娄紧紧咬住牙,眼中好似能生生沁出血般盯着黎观月,从喉中挤出话来。

“如果真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何他登基后不愿封她为后?为何要向世人隐瞒她的存在?黎之承分明就是早有狼子野心,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起兵罢了!你们黎家不清白!”

如果黎之承不是多年钻营、如果黎家不是早早有了反心,前朝怎么可能溃败?!

应娄眉眼间满是癫狂,声音中透露着狠戾与崩溃,黎观月看着他,神情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