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时载还真睡下了,还跟收工进屋的门役道:“明日再与小兄弟说话。”栖州天不冷,寻些干草往台阶前一铺,看这天,也不像有雨,大可一觉到天明。
楼淮祀在廊下抱着狗,脸黑得跟锅底似得,这栖州城跟他犯冲啊,人啊物啊没一样看得顺心合眼的,怒冲冲跟始一道:“始一,你悄没声地去看看。”
始一一拱手,又问:“小郎君,要不要杀了?”
楼淮祀恨道:“他是云水的县令,我舅舅的官。”
始一飞也似得去飞也似得回,道:“小郎君,看他的架式,晚上是不肯离去。”
楼淮祀怒发冲冠:“让他给我进来,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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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时载生得不胖不瘦,白净斯文,卧了草堆身上衣衫都没有褶,站那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极易让人心生好感。他不似梅萼清,梅萼清看似个酸儒,看似忠又似奸,端得又油又滑,但,时载一看便是贫家出身,寒窗苦读十数载,一朝得中皇榜,谋任一方父母官,便惜民之疾苦,一心一意为百姓谋福祉。
这样的官,楼淮祀自不会讨厌,他舅舅的天下,这样的官多多益善。所以,虽然时载讨人厌得紧,楼淮祀忍着性子没让始一揍他一顿,还拿好茶招待。
“你是桃溪人?”楼淮祀半瘫在椅上,没个坐像,“可识得沈拓与江石?”
时载被他狠狠地噎了一遭,怎也没料这个小知州张口就问自己的底细,答道:“下官知得沈家主,可谓一人惠及一城。沈家主在桃溪做水运,带动得一县买卖兴旺,下官乃寡母抚养成人,寄在亲戚家念书时,寡母便替码头缝麻袋贴补家用户。”
“江石呢?”楼淮祀继续问道。
时载笑道:“江郎略有所交。”
楼淮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拿眼刀刮时载:“是吗?你不是药商吗?我还当你是给江石收药材的呢?时明府,江石是不是在你那边地界收药材的啊?他这进进出出的,没个过税的?”
时载端着茶盏,闻着清香,心想自己在街上遇到中年男子面上不显,竟还是心里生疑,将二人的对话一一回禀了楼淮祀,这般戒心,不知以前是做什么行当,半晌后来说道:“江郎君只买不卖,既不进城卖药,也不在重要的津口渡头贩卖,常在外头野渡装船就走,栖州简陋,那处不曾设监务,便没有过税。”要命的是,栖州太乱了,略偏点的地方设个监务收过税,惹来贼匪,连锅都给端掉。
“江石生得正人君子模样,没想到还干这种事,正经的渡口不走,还要走野渡。”楼淮祀道,“时明府,几时你递个话给他,叫他船只不要来影无踪的,最好再来栖州城也开个药铺,我刚好买了一条街,给他留了店铺,看在相熟的份上,便宜点租赁与他。”
时载诧异:“知州这是要……”杀熟?
“哪里。”楼淮祀狞笑,“江石纯是被你连累的。时明府,你叫我很不高兴,偏你又没做错什么事,我只好拿你好友出出气,再说,这本是他份内之事。”
时载道:“江郎君与我交情平平。”
楼淮祀道:“对啊,交情平平都能被你连累。以后哪个与你交友是不是该细细思量?”
时载半点也不生气,江石这头肥羊,他都想从他身上薅点羊毛下来,无损他与江石的那点交情:“下官若是见到江郎君,定递话与他,叫他来栖州城开药材铺。”转而揖礼道,“下官此次来为得是县里粮种之事。”
楼淮祀摸摸下巴,道:“时明府,我都还没正式接任呢,州里事不是宋通判管着吗?你去问他。”
时载露出愁苦的神色,他也不谈宋光惰职、不肯作为,一味道:“知州,云水旧年春时下秧苗时,淹了两次水,再没多的秧苗补种,稻谷打穗时又遭了虫害,收成只得往年的六成,纳了粮税后余粮只够温饱,忍饥耐饿藏得粮种,又逢鼠害,剩得那些粮种,实在不够种。”他眼中满是苦涩,“知州,人活在世福祸旦夕,横死的凡几,失足落水有之,斗殴亡故有之,军中捐躯有之,或荣或辱都兼有之,但人,最不该被便是被饿死。”
“一年辛苦,操劳得手皲鬓霜,到头来一家却连一锅充饥的米汤都不得,其中的辛酸无力无言诉说。云水的百姓不是懒惰之民,拼着田中有长虫、恶鼍、毒毒沼,艰难开垦出一亩良田,没有壮牛耕田,便人充牛力,拉着耕犁背朝青天、腰弯到地、汗滴入土盼一个禾苗青青至秋时累累。”
楼淮祀托着腮盯着时载,他原先看时载觉得他与梅萼清大不同,听君一席话,方知:这俩嘴皮子一样顺溜。动不动就哄骗他,难道他看着又蠢又好骗?“时明府,你说得九成不假,只一成不真。”
时载坐那洗耳恭听:“知州指教。”
“百姓活得不易,我信。你云水这七灾八难搞得没粮种,我也信。种地苦辛、无有收成我也知是实情。不过,你说你云水百姓会饿死,这就是扯谎。栖州民最爱的事就是枕天席地、躺倒赖过,不就是因为栖州饿不死嘛。地里虽没粮,水里还有鱼呢。”真到饿死的地步,栖州定有民乱,人饿到一定地步,抢杀掳掠造反,无所不为。栖州这一年一年,贼是一窝接一窝,造反却是没有,还不是因为饿不死。
地里有野菜、菌蕈,水里有鱼虾蟹贝,野里还飞鸟走兽。自楼淮祀踏上这片土地,又翻看了卫絮送与卫繁的那本舆图,栖州富饶却又贫穷。
时载幽幽叹了口气:“知州所言甚是,只是,也不能光吃鱼无米粮啊。”
这话楼淮祀倒是心有戚戚:“也对,面饭要就菜蔬,菜蔬也要配面饭。”愤愤斥道,“时明府早这么说不就好了,非得拿话诓骗我。”
时载顺水下舟,揖礼:“是下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楼淮祀又不满意了,凑到时载跟前,笑道:“时明府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姓楼的竖子,满口纨绔膏粱之语,不问民生疾苦,只问好饭就好菜,有何不食肉糜之嫌。”
时载一点都没慌乱,还正色道:“知州既没推脱粮种之事,还关心过问,知州便当得父母官。”
楼淮祀冷笑:“行了,别给我戴高帽,你们栖州的粮仓里,比老鼠舔过的都干净,发霉的陈粮都找不出一捧。唉,我有心无力,上哪去给你找粮种。”
时载离座一揖到底:“还请知州为云水百姓寻个出路。”
楼淮祀摇摇描金扇,连声唉叹:“时明府,我这刚来栖州,大门都没出几回,上哪去找粮种。”
时载又叹口气:“栖州之事我也知知州为难,只,知州不搭这一手,下官又该去问哪一个。知州忍心一县之民无粮可种,空耗这一年吗?”
楼淮祀拿扇柄戳他一下:“时明府这是料准我不会置之不理?连往我家门口一躺这种无赖手段都使了出来。”
时载轻轻一笑:“下官来时去了长街,随知州而来的有落魄文士、低贱九流,又有老弱病残,知州待他们却极为相厚,就连知州家的门役也是真心实意爱护其主。下官想:知州既能厚待他们,自也不会薄了栖州百姓。”
“未必未必。”楼淮祀全不买账,“他们要么是我的家仆,要么是我花银子请来,跟栖州这帮子刁民大不相同。我这人瘦胳膊瘦腿,扫扫自家院子便好,举鼎绝膑之事,还是避让为妙。”
时载不疾不徐,少有驳斥,却道:“粮种之事于知州并非力所不能之事。”
楼淮祀道:“此话不假,但我怕你得寸进尺,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三生万物生生不息,我怕到时不管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跑来烦我。”
时载一揖到底:“眼下粮种之事慌急,只求知州为云水县解了燃眉之急。”
楼淮祀将扇子遮了脸,问道:“你们三县与城中的粮米铺没有粮卖?”
时载道:“有倒是有,只栖州供上后府库里怕是没有余钱。”栖州官府精穷,夏秋两税都是刮空了库底才“那就先问他们借来嘛。”楼淮祀出主意道,“当是预缴的住税,慢慢往回扣就是,这主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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