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光柱从门缝后挤出来,细小的尘埃亮晶晶的,在空中盘旋飞舞。
沈期欺把手按在门上,眯起眼,心道:故弄玄虚,想吓我?我偏要看看门后面是什么妖魔鬼怪!
如今她身负天道重任,又有女主的金大腿可抱,可谓是双重金手指在身。梦里的老头也好,柳霜也罢,都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她死。
怀着有恃无恐的心情,沈期欺大摇大摆地推开了门。
很快地,她顿住了呼吸。
窗帘只拉了一半,窗台上的花疏于打理,恹恹地垂着。正午的日光如剑,刺穿屋内冷寂的灰暗,一切都无从遁形。
门口的鞋柜旁放着四双大小不一的拖鞋,黑色风衣挂在梨花木衣架上。沙发前的茶几放着几颗干瘪的水果,液晶电视被打开,闪烁着一片茫茫雪花。
一入门便能看见的鱼缸造景,里面却没有鱼,水色浑浊如泥,像是许久未换。
白墙泛起年久的黄色,墙面上挂着几张显眼的彩色照片,一家四口,笑容洋溢,幸福快乐。
这都是她从小到大,无比熟悉的装潢。
沈期欺立在原地,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厨房里忽然走来一人,黑发里掺杂着几缕白丝,神色憔悴。明明是五六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却与垂暮老人无异。
她身形有些伛偻,蹒跚地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与站在门口的沈期欺四目相对。
沈期欺的心脏仿佛被大手揉捏着,骤然揪紧。
那老人的嘴唇颤了颤,手里的盘子砸落在地,碎裂声清晰得可怕。
沈期欺的喉咙像是堵住,半晌,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妈。
老人往前走了几步,眼圈很快变红,嘴里喃喃应着:哎、哎。
沈期欺喉头滚动,她看见地上碎裂的瓷片,连忙出声将老人拦住:别再往前走了,小心踩到。
老人捣药般点着头,停在了原地。沈期欺走进家门,来到杂物间里,从墙角抽出了扫把和畚斗。
回到客厅,她弯下腰,慢慢地将地上的瓷片扫净。
老人目不转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像看不够似的,一只手伸了出来,悬在她的肩膀上方。
她声音干涩,神色有如风中残烛:小期啊,你这几个月到底去哪了?
沈期欺动作一顿,将剩余的碎瓷扫进畚斗,站直了身子。老人的手落了空,惶惶地收了回去。
沈期欺看向她,手指攥紧,轻声道:有事,出了一趟远门。
老人又哭又笑,语带埋怨:你这孩子,怎么不打个电话说一声?我和你爸都以为你呜呜呜呜她的哭声像老旧的风箱拉动,幽幽的,支离破碎。
沈期欺鼻翼翕动,她伸手遮住双眼,很是痛苦地喘息了一声。
老人看着她,不住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一摇一晃地走进厨房,嘴里叨叨念着:刚刚好,我买了你最爱的猪脚回来,做个红烧猪蹄,今天咱们午饭就吃这个,还有海带排骨汤、拌空心菜
沈期欺放下了手,露出一张平静的脸。她望着对方的背影,低低地应道:好。
她顿了顿,缓缓转过身,终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狭小的房间里,粉蓝的壁纸,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摆放整齐的书架一切都是崭新的,像是有人定时在打扫。沈期欺沿着床边抚摸着柔软的被褥,缓缓坐了下来。
在正对着床的全身镜里,她看清了自己,清秀姣好的面孔,瘦削的身形,有些陌生。
这是以前的她,而不是书里的那个沈期欺。
正好,你爸和你弟弟也都快回来了。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语气亲切又带着埋怨,给他们个惊喜!等他们回来啊,准吓一跳!哈哈哈!
沈期欺笑了笑,没有应答。
自从毕业以后,她只身搬去了外地,很久没有再回过父母的房子。从小学到大学,她的童年在这里度过,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从前,又不再是从前,令她有一点怀念。
片刻,熟悉的饭菜香味弥漫过来。
老人往外端着菜,沈期欺走了过去,帮着也端了一盘。红艳艳的猪蹄,香味浓郁,冒着油光,肥瘦堆砌正好,令人垂涎。
她把盘子放下,听见母亲在身后说:你失踪的那几天,我们大家都急死了,到处找,到处找,怎么也找不到。
沈期欺动作一顿,低低嗯了一声。
报了警,警察跟着找,最后十几天过去了,也找不到,说一点线索也没有。母亲的声音里不自觉掺上哭腔,但你爸和你弟都不肯放弃,一直到现在,几个月都过去了。我们总想着,你可能真的是回不来了。
你爸总是叹气,走过你的房间门口,都要停下来看好久。你弟弟以前天天念叨你,后来也不念叨了,人看着长大不少前几天我照镜子,头发丝都白了许多。
她前言不搭后语,沈期欺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哑声道:妈,您辛苦了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
母亲伸手拭泪,瓦罐放在碎花桌布上,一滴泪水划过脸庞,无声掉进乳白的汤里。不知为何,她没有问沈期欺去了哪里。
她只是喃喃地说:那、那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沈期欺背对着她,闭上了眼睛,心中不免震动。
片刻,她转过身,轻轻地说:妈,先吃饭吧。
母亲楞了一下,掩饰般地笑了笑,神情难掩落寞。
等你爸和你弟回来再吃吧。她抬手似乎想摸摸沈期欺的头发,又不敢,只道,你要是饿了,也能先吃。
沈期欺点了点头,走到碗橱前,取出一只碗,给全家人打饭,就像从前那样。
每个人的饭量,她都清楚地记得。父亲最多,满满一碗;弟弟正在长身体,饭量第二;母亲吃得不多,而她最少。
母亲看着她走过来,恳切地说:吃吧,吃吧。
沈期欺没有动筷子,看着饭菜,说:等他们回来再吃吧。
母亲笑了起来:也好。
正说着,玄关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两人循着香味,一前一后地走进饭厅。
当他们看到沈期欺,不约而同地顿住了。
母亲笑容满面:看看谁回来了?
高大的父亲沉默着,头发已然花白一半,他身边高瘦的男孩子瞪大了双眼,红了眼眶,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惊呼一声:姐!?
父亲看着她,说:你回来了。
沈期欺垂下眼,低声道: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父亲缓缓地说,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