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官员论罪,要先免职、下狱、按律定准。
卫准坐回原处,摇了摇头:云将军当初不曾免职,按照本朝律法,品级仍在,你我该是同僚。
云琅被他驳了话头,不以为意,笑了笑,看着纸团在火盆里慢慢燃尽。
大朝按例百官朝见,萧小王爷是一品王爷,想出也出不来。从三品以下的官员却进不去大庆殿,拜了天地君王就要出来。
云琅算过时间,叫亲兵守着宫门数轿子,瞄准了特意送的信。
开封尹断案,只问真相,不管情由。有些事叫萧小王爷来说,只怕未必能说得清。
你在信中说,是当初血案亲历之人,知道始末情由。
卫准看着他:还说镇远侯府并非主谋,背后其实另有人主使。此人位高权重,等闲判之不得。
云琅有些好奇:开封尹不知此事?
不很清楚。卫准道,下官所辖只是京城民政,凡涉官员宗室,案归大理寺及御史台。
当初端王在狱内遭人陷害,大理寺卿奉旨查案,查出是个侍卫司的指挥使偷了虎符,意图不轨。
按照章程,本该就在那时候结案昭告。
偏偏第二日萧小王爷入宫,跪求重查幕后主使。宗室阶前鸣冤,凡有关的大臣,刑部、御史台、开封尹,都被牵连着召进宫内,议定案情。
说是议定案情,在政事堂内议的,无非只是该如何安抚端王世子。
大理寺卿说,世子只是悲痛过度伤了心神,宜回府用药静养。
卫准尚且记得当年之事:刑部侍郎说,若世子不依不饶,便再查得稍清楚些,总归给出个能说得过去的应对。
老主簿侍立在一旁,听到此处,忍不住皱紧了眉:竟当真
下官那时尚不知案情,只是同属刑狱一系,被召进宫,也听得匪夷所思。
卫准看了一眼云琅:想来,此中始末,云将军应当清楚。
云琅哑然:这段始末倒不很重要。
这段不必细说。
云琅按了额头:大人接着说就是了。
下官心中疑惑,不及细问,忽然听见外面云将军闯进来。
卫准并不追问,继续道:先帝忽然变了神色,厉声斥退金吾卫,起身去迎。
卫准道:云将军撑着进门,便栽倒在地上。先帝急去扶了,见将军身上血色,又急传太医
这段也不用细说。
云琅堪堪回神,出言叫停,一阵头疼:这段始末更不重要卫大人,你该知道我不是问的这个。
卫准住了口,默然片刻,言简意赅:后来,太医走了,先帝与云将军说了半晌话,赐了将军一领披风,带将军与下官等人去劝端王世子。那之后,便叫下官回了府邸,不准再过问此事。
云琅按着额头,慢慢揉了揉:于是,大人便再不曾查证过这桩案子?
卫准静了良久,缓缓道:不曾。
老主簿低声问:开封尹明镜高悬,惩恶扬善,也不管此事?
卫准垂下眼睛:不管。
老主簿微愕,费解看着他。
卫准神色漠然,将那一盏茶盖上,重新推回去。
原来这就是所谓清官纯臣。
老主簿终归忍不住,咬牙道:如今朝中
刑狱诉讼,自有规程。
卫准道:这桩案子并非民政,镇远侯府倾覆后,也再无人鸣冤翻案
云琅打断他:我并非要劝谏大人,怎么选才是对的。
卫准顿了下,望着云琅,没再说下去。
历代开封尹,有冤必伸,有罪必昭。
云琅道:玉石俱焚,一查到底就是了,纵然去官免职、获罪下狱总归对得起天地良心。
卫准坐了半晌,慢慢攥紧拳,沉声道:下官
集贤殿大学士,杨显佑杨阁老。
云琅问:是不是就是这么训大人的?
卫准打了个激灵,错愕抬头。
我同琰王殿下都很好奇。云琅推了盏茶过去,卫大人不是杨阁老的门生故吏,似乎也没什么故交姻亲
卫准咬了咬牙,出言打断:云将军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有人比我管的更宽。
云琅笑了笑:先暗中扶持皇子相争,除去了一个最能征善战的。再排挤朝臣,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云琅道:原本正直不阿的,不是丢了官就是免了职,原本能做事的,心灰意冷退避三舍。
只剩下官这般,贪恋权位且惜命的。
卫准已听了不知多少斥责,几乎能背出来,漠然冷嘲:得过且过,苟且至今
唯独开封尹,执掌汴梁民政民生。云琅尚未说完,必须于夹缝中死撑,半步也退不得。
卫准微愕,蹙紧眉抬头,定定看着他。
玉石俱焚容易,大人只要追查当年旧案,坚持要为无辜者平冤昭雪,就能触怒朝堂权贵,罢官免职。
云琅喝了口茶:然后无非就是换个新的开封尹。至于这个开封尹会不会也如当今朝堂风气一般,醉心权术、各方勾结,叫汴梁百姓有冤无处伸,与清誉何干?自然不必理会。
如此一来,问心无愧。云琅缓声道,清官纯臣,青史留名。
卫准咬紧牙关,静坐良久,闭了下眼睛:当年云将军背弃挚友,与奸人沆瀣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们是说卫大人,同我没什么关系。
云琅笑了笑:我没那么多讲究。
云琅看着他,语气轻缓:大人禀性嫉恶如仇,向来不平则鸣,却要逼着自己对冤屈视而不见,替汴梁百姓死守开封,远比玉石俱焚四个字难熬得多。
云将军今日找下官来,若只是为了替琰王说些好话,拉拢下官,便不必麻烦了。
卫准垂了视线:如今朝堂,各方自身难保,党派立场,开封府一律不能沾,也不能管。
云琅不意外,重新换了盏热茶,搁在案前。
若有一日,当真能整肃朝堂一洗污浊换个干净的开封尹上来。
卫准视而不见,敛衣起身:下官自当升堂,审权知开封府事卫准见冤不伸、渎职懈怠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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