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也不光是西陆给季祯的委屈心酸,他喝醉了酒,许多本来积压在心里并不是真的不在意的情绪也跟着一起爆发了出来。
季祯曾经做的那个梦中,那些对他的鄙夷与轻视,讲他不般配,将他弃如敝履还要踩上一脚,都仿若亲历。这无妄之灾之于季祯全都是委屈与心有不甘。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你们都讨厌我。季祯边哭边把眼泪都蹭到江熠的肩膀,这会儿已经快把他的肩头都哭湿了,足见他心里委屈。
我没有讨厌你。江熠虽然不解,但季祯哭得他有些心焦又无措,你在说什么?
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那你喜欢我吗?季祯吸了吸鼻子,畅快地哭完一阵后,困意翻倍上涌。他将脸贴在江熠的颈侧,质疑般地问他。
我,江熠不知如何作答,喉咙里有一个声音想破土而出,却被他又压抑下来。
今天的月色依旧明亮,斜上枝头,从枝桠间遮遮掩掩透出些光亮。
季祯的双手拥住江熠,将他当作依靠般紧紧贴着,他要睡去之前,央求般软软地对江熠说:你喜欢我好不好?
然后我就可以和你退婚了,我就可以回家了。
剩下的半句话被季祯藏在心里,他耐不住睡意,臂膀松了松,脑袋一歪半睡过去。
因此没有听见江熠那声落在月色中,极轻极轻的一字回答。
好。
江熠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这时候得到了放肆的浇灌,破土而出。又好像一脚踏空坠落深渊。
第二十九章摸摸小手
江熠拿起被施了定身咒放在架子上的,装着梦魇的玉瓶。
你身上有祯祯的味道,你去见了他吗?梦魇问得谄媚,它早在这里呆得无趣,恨不得飞到季祯身边解解闷,他什么时候来接我过去呢?
江熠将它的定身咒解开,放到桌上随口答道:你还满身魔气,怎么过去?
梦魇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不敢同江熠顶嘴,只好小小声说:季祯也许就喜欢我的魔气。
反正季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这是臭味相投。
季祯喜欢魔气,这话在江熠听来就有些滑稽。
见玉瓶立在那里虽然畏缩,但说话时颇为理直气壮的模样,江熠冷冷地一指推倒它,梦魇不由自控地在桌上咕嘟嘟转了半圈,差点从桌上掉下去。
没等梦魇找回平衡,它已经被江熠重新捡回手里,一股如火般炙热的气流包裹着梦魇,玉瓶一下悬浮在了江熠的手掌心,匀速转动着。
江熠在抽出它身上的魔气。
梦魇感到身周魔气迅速流失到了玉瓶之外,少了魔气,梦魇懵懂许多,它无法反抗,只能从玉瓶中往外看。
魔气呈现淡紫色,被江熠吸纳出梦魇体外后,并未太激进,而是淡淡一层缠绕着江熠执玉瓶的那只手,在其上流转,然后慢慢向着江熠的手臂往上如蛇般游走。
江熠的视线跟着这股魔气慢慢抬高,最后那团魔气支起一半,便如同一条毒蛇正凝视着他。
江熠不为所动,他本来摊平的掌心在冷漠的目光里骤然收拢,如反手般轻松,那团紫气猛然痛苦地挣扎起来。
梦魇看得害怕,虽然魔气被抽出以后它便失去了与之的连结,可这一幕多少有杀鸡儆猴的味道,它一动不敢动,就怕江熠不痛快要拿自己开刀。
紫气被分为几缕,很快像烟花般轻轻绽开碎裂在半空中。唯有一缕萦绕在这间隙里忽然腾空而起,意外一跃环住了江熠的手腕。
江熠只觉得手腕猛然一沉,感觉手上仿佛千斤重。他察觉不对正要抽身,却发现手腕上的力道变成了一双纤细的手,正拉着他往前走,江熠的视线顺着手往上看,见着的却是一个女子的朴素衣饰。
而他自己的手仿佛回到了几岁稚童的模样,肉嘟嘟任人拿捏在掌心。
江熠环顾四周,场景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样子。他在一片山林之中,雨后的空气湿润,脚下的土地柔软,林间有空灵的鸟叫声。
阿熠累了吗?见他脚步犹豫着放缓,前方的女人停下脚步,在江熠面前蹲下来。
女人的声音轻柔,还伸手摸了摸江熠的脸颊。江熠仰头看向她,努力想要分辨出对方的容貌,然而女人的脸被一团白光挡住,江熠什么都看不清楚。
见江熠不说话,女人以为他在闹脾气,先拍了拍江熠的后背,然后让他看自己身后背着的一筐野果子,娘要拎这个,只能抱阿熠一会儿,等咱们到了山下那个地方,她说着给江熠指了指几十丈外的一处平地,后头阿熠就接着自己走好不好?
女人的声音温柔而细腻,落在江熠耳朵里有种陌生的熟悉感,仿佛这声音他曾经听过无数次。
他张了张嘴,在女人将自己抱起来时低声开口确认似的问:母亲?
这两个字江熠说得太过干涩,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都有些沙哑。
女人一愣,随后笑道:哪里学的文雅称呼,不叫娘了呀?
这是他的母亲?
江熠急欲探寻,伸手去摸对方的脸,想对对方的面部轮廓有个大概分辨,然而那团笼罩着女人的白光如同有所察觉,在他触及到的那一刻脆声炸开,如同瓷片落地,整个幻象被戳破,江熠又回到了上一刻的房间里,手上的玉瓶仍在,但那缕紫气在他的视线里消散在了他的掌心。
梦魇探寻人的欲求时,可以在人的记忆中来回穿梭。它们无法创造出人类渴望中不存在的事物。
换言之,也许场景可以虚拟,但场景中的人物都是真实在人的记忆里存在过的。
江熠一怔后反应过来,刚才那一段魔气反扑也许便来自于他的记忆,那么那个女人真的是他的母亲?
母亲这个角色在江熠的记忆里一直都是缺失的。
江熠从零星的话语中知道的关于他母亲的描述,仅仅是几个词语。品行不端,没有才德,与他无益。
这也是江恪将他从母亲身边带走的原因。江熠未曾想过自己与母亲还有这样的记忆。
江熠小时候虽然也渴望母亲的怀抱,偷偷垂泪看着其他师兄弟的母亲前来探望,却也从来不敢表露。但时间流逝,他逐渐长大,母亲这个角色便渐渐在他脑海中淡泊下去,甚至被他主动遗忘。
一个品行不端无才无德,且未在母亲这一角色上尽职尽责,甚至连记忆中都没有留存影子的人,任何念想都显得多余。
紫气已经消失,江熠再次想要从梦魇身上抽取魔力,重新触及自己尘封的记忆。
然而徒劳。
灼热的灵力将玉瓶狠狠缠住,梦魇本已经因为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魔力被江熠摧毁,心疼地眼含热泪,哪里知道还没敢哭出声,江熠又对自己下狠手,终于是经不住哭出声来:大王饶了我,我真的一点都榨不出了。
江熠慢慢松开了手,再看自己掌心,那团如火的灵气颜色深邃许多。那团魔气没有完全消失,本来不应该相融的东西,此时竟然好像与他本身的灵力融为一体,同时盘踞在他身上。
天色大亮,唯独未出太阳。
季祯坐在饭桌前发呆,他只记得昨天他要江熠背自己,江熠好像是背了,后面又说到西陆。
西陆,西陆。
季祯在心里默念了两次西陆的名字,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他看着面前的好粥好菜也没了胃口。
西陆那样的人若是做了鬼,指不定多受鬼欺负。又没有人给烧个纸钱什么的,想来也是穷困潦倒难以维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