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熠还要再说什么,旁边的季无端忽地伸手一拽他,后退十数尺后,一言不发地冲段缤拱手行了个大礼。
季兄??你这是干什么??恕裴某决不能赞同裴熠还尚且转身冲季无端喋喋不休,地宫口结界处忽地血光冲天,一阵慑人的红光转瞬就要将段缤吞噬。
就在这时,一团绿油油的鬼火不知道忽地从哪里蹿了出来,几乎有些横冲直撞地凶狠弹出去,猛地将段缤撞到了一边。
几人都被这突生的变故弄得一愣,地底下轰隆隆,地宫的结界打开了,那团代替的段缤血祭的绿色鬼火也刹那间散成了万千飞溅的光点,隐约在半空中居然凝聚出一个模糊而熟悉的人影来。
梅思霁怔了一下,下意识偏头道:段公子,那好像是你爹。
裴熠跟季无端转头逼逼叨叨地没看见状似虞辰岳的人影,闻言转头后只隐约看到是个人的轮廓,于是诧异道:什么?你不是麒麟吗?你是麒麟和人所生?
梅笑寒很快上前跳了下去,道,闭嘴吧,小裴宗主。
那些凝聚成虞辰岳轮廓的光影最后稍微伸出了手,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摸什么,但很快就于冰天雪地里消散了。
虽然几乎恍惚了一瞬,但段缤还是无声从半空收回目光,并无表情地沉默着走下地宫道:那不是我爹,那是他所生儿子的爹。
虞辰岳这个人,哪怕用脚想,也很容易知道他不是在意你这个人,而只是在意你身上流着他的血。
梅思霁稍顿了一下,也很快顺着蜿蜒回连的长阶走了下去。
山顶上的打斗声这时稍歇了下来,见到底下的人顺利进入地宫,庄篁终于一时将刀尖敛了起来,只是长久而安静地凝视着庄清流,淡声地冲她道:你很久没喊过我师父了。
庄清流同样侧刀立在山顶,看着面前这张几乎有些陌生的脸,沉默地喊了句:师父。
庄篁嘴角似乎轻轻地勾起了一点笑:这声师父有几分真心,心里也还在叫我师父吗?
庄清流眼尾也稍高微弯:那你呢,心里是在等着我叫你师父,还是在想着如何杀我?
哪里舍得过要杀你。庄篁轻笑着转向远处正在闪动璀璨冰花的山尖看了一眼,我要是真想杀你,二十年前就不会救你。
庄清流一言不发地沉默下来。
祝蘅瞬间反应了过来,如果没有她的默许,当初诡爻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教她关于丝线的解法,庄清流又怎么会那么顺利地回故梦潮恢复记忆。
天上云色薄软,正在散开,霜花卷着光阴飞过冰面。
庄篁沉默不语地来回巡梭着庄清流的面容,似在端详:你更像人。
庄清流目光一动不动地深深落在她脸上,声音很轻:因为我是人养大的啊。
就在这时,梅笑寒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声音微颤着传讯过来道:庄前辈你师父她上个人族仙界的银甲仙君他他也姓庄。
大风忽然平地刮了起来,万千变幻折射的冰川光影中,庄篁有些诡秘的脸好似悄然有些变了那张五官明艳绯绝的脸上,竟然逐渐缓慢地浮现出了一层弥漫的血红色参纹。
第175章
祝蘅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跌落在地,眼中几乎涌出了有些迟钝的迷惘。
庄清流说因为她是人养大的时候,她脑海中下意识还想起了至今不见踪影的诡爻,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谁是人?她面前这个人又到底是谁?
怎么了?你害怕我是人吗?庄篁饶有兴味地转头,瞧了祝蘅两眼,神色十分自然从容,甚至语气中还有几分孩童般的恶作剧趣味。
祝蘅难以反应地张了张口:你
我到底是什么人?对不对?庄篁又眨眼接道,整个人已经近乎活泼调皮。
庄清流稍微转头,目光落向远处在风雪中屹立连绵的雪山:是父女,还是手足?她说的,是仙门之君,银甲少年。
庄篁却并未回话,而是忽地飞身而起,越过她掠向了地宫的方向。
庄清流身形如虚影般闪电而动,一刀横贯而下,将她截了下来。
庄篁从善如流地猝然飘身后退,视线又转回来,落在她脸上,几乎温和地握刀轻叹道:有你这样的弟子,我真的很难不偏心。
出乎意料的,她这句话刚落,浑身上下都在淌血的祝蘅忽然在地上抓了一把雪,狠狠挟风砸了过来!
庄篁脚下稍顿了一下,并未闪开,庄清流也倏地瞪了她一眼。
庄篁好像是忽到了什么趣事,忍不住抬手扶额地低低笑了两声,无可奈何道,好了,我不是这会儿了还在挑拨离间你们,就是随口一说
她结尾好像还有一句什么,但收了收,没有说出来。
铛一声,挟剑飞身而上的祝蘅忽从光影里被弹出,紧接着一声噗嗤,冰原上腾起一片红色的血雾。庄清流旋身挡在她身前,划出极为流畅的一刀,将庄篁逼开低声瞥道:别过来,受伤了还拖什么后腿!
祝蘅趴地上侧身转头,噗一声吐出一口血,随意用手抹掉后,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庄篁脸上那几乎妖异的红色参纹:你到底为什么会被送到故梦潮?我我到底为什么会被你从蛋里抱出来。
不是故梦潮,是云梦泽。庄篁缓缓摩挲着刀柄,转头看她一眼,至于为什么,你这会儿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祝蘅眼底忽然涌出了无与伦比的难过是捡,她和段缤一模一样,也是怀揣着与生俱有的算计,有意丢弃后,而被捡入云梦泽长大的!
至于是父兄还是手足,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从还没出生开始,就是一个笑话罢了。
庄篁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地冲庄清流温和笑道:云梦泽,故梦潮,那些真正算起来其实都是你的族人和血亲,它们捡回了我,收留了我,养大了我很疼我,但是它们都是被我害死的。
庄清流喉咙动了动,心里哽得说不出话。
但是六百年前灭了整个仙界的时候,我还是残留了一点儿没用的恻隐之心,庄篁指端很轻地哒哒敲着刀柄,脸上的参纹愈发红艳,就是你们最后在壁画里看到过的,我从尸海里抱出了一个刚从死尸腹中剖出来的婴儿,后来随手把他扔在了乡野自生自灭,几百年繁衍下来,成了一个村子,叫瓦寨村。
四下一片寂静,只剩大风在来回呼啸。
庄篁说到这里却冲她们挑挑眉:将军甲的事情确如画中仙所说,两个虞辰岳也是那样调换的但是段缤一事,你们敢想世上能有如此巧合的事,巧合到六百年就像个轮回一样,那些阴谋诡计的心思转了一圈儿回来,居然能生得一模一样,半点儿都不差。
云梦泽、故梦潮;银甲仙君、虞辰岳;她自己、段缤。
祝蘅握剑的手一片冰凉,别说亲眼目睹了虞辰岳自己生出心思和后来一系列谋划举措的庄篁,换做任何一个人,也难以遏制那股从脚底蹿到头皮的恶寒。
掌控了当世权柄的人尚且如此,整个人族还能好到哪里去。庄篁稍稍低着眼,指腹从刀锋出一路轻轻摩挲到刀尖,事实也确实如此,倘人族留存,同样有灵的万物必不长久,消亡满可预见。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