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寂,不眠夜。
堂屋内,尹太叔为尊坐在首位,后面一应按顺序往下排,满当当挤到门口。
人数众多,然鸦雀无声。
烛台‘噼啪’微响,爆出一朵烛花,终于惊动了沉默中的人。
尹太叔粗糙苍老的双手握着拐杖重重往地上砸了一下,声若磬钟:“尹全,这本是你家事,但你也是尹家村的人,还是尹家村村长,再加上如今闹的村内惶惶终日不可安,我今日且倚老卖老,也少不得过问一下。”
尹村长削瘦的脸颊颧骨高高凸起,脸皮如铁更沉三分,眼底布满阴霾,手握拳头闻言默不作声,若细观,额前青筋微跳,显示他心中不如表面平静。
尹太叔暂缓一口气,续道:“尹全,伤心的事我不好多劝,但人活着总不能在死人头上打转不前,你心中怎么想的,说出来,我们也好帮着取个决断。
尹家村里全是一个姓,同根同生,谁都不会看着旁观,但你是家主,也是一村之长,得首先拿个主意出来,你可是我们整个村子的主心骨啊。”
尹村长开口,音色沉哑:“大壮几个今日从路对头传来话,他们已经在县衙报官,县衙也派了人帮忙,最快明日午后路就可以通。”
尹太叔微愕:“如此,衙门的人明天能过来了,那……这案子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尹村长又沉默了。
说来说去,不管是金氏变鬼挟私报复,还是魏氏心存不良,畏罪自杀,都属于家丑。
“来时路上,我听他们说,是金氏附身魏氏身上害了天翔他们三条人命,最后又叫魏氏死于金钗下。我就曾劝你外乡人不能留,现下果真招了不干不净的东西来。”尹太叔眼皮子跳了跳,斟酌道:“上元观的弘志道长道法高深,请他来做场法事。至于行法布施……村里各家各户多少都出一点。”
在座村人互相看看,事关银两,脸色中均表露不情不愿。
尹太叔面皮往下一拉:“尹家村向来同进同出,一根脉上的祖宗,还能分个你我他来?”
“别人家得好处的时候,也没分我一份。”田嫂话含在嘴巴里,暗自咕囔一声。
陆安然正好离田嫂近,听得她低声嘀嘀咕咕,还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田嫂对着她讨好的笑笑。
其他人也有田嫂同样心态,交头接耳起来。
尹太叔正待再说什么,尹村长起身,先是扫视一圈,成功叫大家闭嘴,再缓缓抬起手,冲着陆安然抱拳道:“陆姑娘,我在此劳烦你一事。”
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陆安然侧过身来,并未马上作答,等尹村长后话。
尹村长深吸一口气再呼出,似乎下了决定,郑重道:“请将你所见所知,如实告知于众。”
大家更纳闷,怎么又扯上个过路客的富家小姐?
云起手腕一甩,打开玉骨扇来回轻挥,嘴里发出一声轻呵。
闻言,陆安然沉敛眉目原地站着,整个人犹如水中芙蕖,无风无雨时,秋水天长,气挟清霜,不与谁争锋。
只是一双眼睛雪亮,灼灼之下,竟将这极黑长夜渲染出几分令人心惊的寒意。
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却听得她潺潺冷水般的声音说道:“尹天翔,冬月十九卯时三刻发现死于房中。”
陆安然面对众人,朗朗清音在屋内流淌。
“死者呈现跪姿,全身赤裸不着一物,上半身俯冲式沉于浴桶中,头部盖有绣菊肚兜一件。”
“房中除却浴桶外,被铺凌乱,正当中有一大块污迹,屋中地上水多,有炭盆数只。”
这番描述叫大家听着略有些尴尬,尹村长的脸色更是阴沉至极,不过陆安然口吻疏淡,反而叫人不好打断。
云起挑了挑眉梢,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
陆安然:“死者脸部肿胀发绀,眼膜下出血,颈部脉怒张,耳口鼻有出血痕迹,鼻中发现异物,后确认为凝固血迹包裹的泥沙。”
停顿,复言:“终断为,脑后遭钝物重创,后窒息而亡。”
尹太叔浑身一个激灵,握紧了拐杖,“这……”
没人给他解答,陆安然继续说着:“苏苏,大名尹秋苏,于冬月二十夜失踪,次日辰时西山崖口发现。”
“上身穿桃红撒花大襟短袄,下着铁灰色棉裤,脚穿兔捧樱桃双耳球软底棉鞋。”
“头部五官出血,疑内脏破损,面部青微黑,四肢全,右手小指、肘部断裂,外露皮肤皆有损伤。”
“后将死者用糟醋清洗,发现内部肋骨折四处,左小腿骨折,右腕骨骨裂痕迹,致死原因为脾脏破裂。”
声音不带感情,尤显得冷漠无情,一句句像石块敲击冰冻河面,令人坐立不安。
陆安然忽然将视线转向尹天明,“还有一点,多亏云公子细心,发现苏苏坠崖的地方被人动过手脚。”
“什,什么?”尹天明脚底一软,又惊又乱,面部情绪极为复杂。
陆安然不再看他,对尹村长道:“还要继续吗?”
尹村长抱拳对着陆安然弯腰一礼,他的脸上弥漫着厚重的阴晦,语气是极力压制过后的暗哑,“尹某前次误会陆小姐和云公子,两位不计前嫌,我不胜感激,明日路开通后,我亲自送几位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