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羡仰着头喘了一下气,周遭的空气也是烫的,扑面而来的风没有半点清亮,就连吸入肺中的空气也热得很,总有点儿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在定了一下神后,她又朝地下停车场的方向看去,所幸入口处没几个异化人,这样一来也能省不少事。
越知水又被催了一句,按捺着心里那奇异的想法,淡声说:“那就下去。”
百米高楼上,两个紧贴在一起的人影缓缓坠下,那结实的绳索已经被扯直到了极限。
檀羡紧咬着牙关,越知水横在她腰上的手像是要把她勒断一样。
她另一只手紧紧拽着绳索,手心已经被摩擦得略微发烫,隐隐有点刺痛,似乎掌心的擦伤又绽开了。
一侧楼面的玻璃全然碎裂,屋里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尘埃和零碎的玻璃遍布满地,被撕碎的窗帘正迎风飞扬着。
悬在楼层中央的时候,檀羡本想踩着点什么荡出去一些,可没想到连借力的东西都没有。
“长度算错了。”檀羡紧咬的牙关一松。
越知水蹙眉往楼下看,只见一双双早就变形的手往上伸出,而那些类蟾蜍和蜥蜴的异化人,竟还不断地吐着舌。
异化人扬声嘶吼,嘴角淌出来的涎液流了满地,引得周边徘徊不停的同类也拥聚而来。
“我以为这绳索刚好够长。”檀羡实话实说。
越知水皱眉说:“跳到屋里。”
檀羡沉默地垂下眼,只见些个异化人皮肤上分泌出来的脓液在阳光里烁烁发亮,心里的不适顿时被拉到了极点,一阵反胃的感觉直从喉咙涌上。
她紧抿着唇使劲地咽了一下,抬起眼索性不去看底下的异化人,点头便说:“行。”
可两人恰恰就悬在楼层中央,根本没有借力的点让她们荡进屋里。
越知水冷声说:“能往上收一点么。”
“不能。”檀羡刚说完话,就觉得那紧贴着她的越知水动了动。
越知水那落在她耳边的气息也随之紊乱了起来,从她的耳后缓缓往下移动着,轻柔地扑在了她的颈侧。
檀羡浑身一僵,总觉得那淡淡的酒香像是蹿进了她的脑髓里一样,让她头脑空白了一瞬,竟连思考的能力也没有了。
好像周遭异化人的腥臭味全被掩盖了过去,她只闻得见那醉人的酒香了。
檀羡抓在绳索上的手再度收紧,连掌心发疼也没有松开半点,那酒香好像勾得她连食欲也起来了,隐隐中她又觉得并不完全像是食欲。
好像想要把某样东西占为己有一般,那念想令她浑身发颤,理智在告诉她,这种奇特的感觉叫作——
渴望。
檀羡整个人紧绷着,脸色一阵苍白,思绪也随着变得混乱了起来。
她神情复杂地朝面前那正微微低头的人看去,越总低着头的时候虽然也没有小姑娘的娇羞,可终归是好看的,像是一株曼陀罗,明明生在阴寒之地,外人也明知这花有毒,可却让人想去采撷。
完了,檀羡心想,她可能真的要异化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越知水等人仅凭经验作出的判断。
她好像有点馋,想吃人肉了。
越知水正低着头解开那把她和檀羡拴在一起的安全带,可落在身上的目光太过热烈,让她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在快要解开最后一个扣子的时候,她抬起眼,正巧对上了檀羡那略微复杂的目光。
越知水心里的焦灼被扑灭了大半,她从檀羡的眼里看出了担忧。
“别慌,没事。”她向来不会安慰人,只能冷着声说出这么一句话。
檀羡别开眼。
“你先跳进屋。”越知水说。
“不,你先进去。”檀羡皱眉。
越知水无可奈何,只好应了一声。
最后一个扣子咔哒一下解开了,越知水整个人只能凭借着臂力挂在檀羡身上。
底下的异化人像是十八层地狱下索命的恶鬼,一双双手正从灼热煎熬的锅炉里伸出来,要把她们也一并拉下水。
这一个跳不好,可能真的要跌入异化人堆里了。
“你……”檀羡承受着赘在身上的重量,只能吃力地喘息着。
越知水猛地松开了环在她身上的手,朝一边扬起的窗帘扑了过去。
到底没有借力点,这一跳根本跳不远!
檀羡倒吸了一口气,瞪着双目连一秒也不敢把视线移开。
只见越知水双臂一张,恰恰拽上了那已经被撕裂了大半的窗帘,她双腿一交,整个人缠在了那不怎么厚重的布料上。
撕拉一声,窗帘又裂开了些许,越知水往下一沉,随着窗帘骤然往下坠落。
“小心!”檀羡扬声喊道。
唰的一声,原本就裂开了大半的窗帘顿时裂成了两半。
越知水往屋里滚了一圈,肩背撞上了躺倒的桌椅,那些齑粉一样的碎玻璃直往她的背上扎。
她闷哼了一声,站起身就往四周看了一圈,以防哪个角落里还藏了个异化人。
幸好没有。
这屋子虽然不小,可家具通通都被糟蹋了一遍,什么桌子柜子全成了破裂的木板,连能藏身的地方也没有,哪藏得了什么异化人。
“可以下来了。”越知水仰头朝屋外悬着的檀羡看去。
檀羡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她咬着牙往前荡了点儿,双手一松,听天由命一般往下坠去——
恰恰落在了楼层边沿。
越知水松了一口气,坐在了破烂的靠背椅上缓了一会。
檀羡本想将缓降器收回来,可没想到那装置扣在楼顶的部分竟然被卡住了,任她怎么拉扯也不为所动。
“收不回来了。”她皱着眉说。
“那就别收了,想别的方法下去。”越知水站起身,朝房间的门走了过去,她侧着耳听起门外的声响。
“不能走安全通道,你忘了楼道里全是异化人么。”檀羡呵斥了一声。
越知水意外地微微抬起眉,没想到小姑娘还是挺凶,“不,我只是想想这一层楼里有没有遗漏的异化人。”
檀羡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原本柔嫩的手掌已经被磨破了大片,血缓缓从破损的皮肉里渗了出来,所幸渗得不多。
像是想印证什么一样,她缓缓抬手,紧皱着眉明明是抗拒的,可却把掌心朝鼻子凑了过去。
她用力地嗅了嗅,却只闻见从崭新的绳索上沾染来的丁点气味,还有觉醒后才隐隐约约闻见的血腥味。
可哪有什么酒香呢,不管她怎么用力地吸鼻子,也不会生出那种奇妙的渴望。
虽然久久没有进食,可她压根不想啃一口自己的手,也没有那想要据为己有的馋。
有的异化人在异化的过程中,有时候会饥饿到吃掉自己的双足和双手,等到快到自己的内脏也掏干净得时候,自己就先死了。
檀羡松了一口气,心说幸好她并不想把自己掏空。
门忽然嘭的一声!
天花板上的灰簌簌落下,原本就半掉不掉的悬灯骤然落下,那些蒙了尘的水晶灯饰在地上哗啦碎了大片。
檀羡讶异地转过头,只见那扇原本紧关着的门竟然打开了,而罪魁祸首正站在门前,悠悠地收了腿。
她并不怀疑越知水的力气,毕竟在觉醒之后,她也是能徒手在墙上砸出洞的人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越知水就这么把门踹开了!
门整片仰躺在地,掀起了大片的尘沙。
那巨响停止的那一瞬,只有楼底下的异化人还在嘶吼着。
檀羡刚要朝越知水走去,忽然听见身后咯吱响着。
那咯吱声断断续续,像是什么东西在磨牙。
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异化人半个身已经趴在了破碎的落地窗边,熔岩一样皮肤随着它的呼吸缓缓鼓动着。
檀羡缓缓退了一步,抡起地上那残破的凳子就往异化人的脑袋上砸。
那异化人厉声嚎叫起来,猛地甩动头颅,硬生生朝那残破的凳子撞去,它头顶上被划出了数道血痕,而檀羡也被突如其来的力道震得往后趔趄了一下。
她又抬起手,朝那东西的脑袋剧烈地砸了几下,可没想到那东西却攀得紧紧的,连一寸也没有挪开!
异化人的手像是吸附在地上了,它整个人好比一个巨大的吸盘,牢牢地贴在了楼墙上。
檀羡本想拔刀,可没想到又一个异化人缓缓探出了头,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了过来。
她原本还能镇定应付,可现在却不敢再往前一步了。
也许在底下,还有不少异化人正在往上攀爬着。
“越知水。”檀羡扬声说道。
越知水已经穿过了那扇门,在一片嘶声裂肺的嚎叫声中,隐隐听见檀羡在喊她。她正想着小姑娘什么时候这么爱喊她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别的动静。
她顿时转过身,连一秒也不敢停留,抬步便往回跑。
只见爬上来的异化人一口咬碎了檀羡甩过去的凳脚,迅猛地甩动了鳄鱼般硕大的尾巴,身一扭便张开血盆大口要朝檀羡咬去。
檀羡正正站在张着血口的异化人身前,纤细得宛若要给对方塞牙缝一般。
越知水屏住了呼吸,抬起手里的枪便朝那异化人对准。
可没想到檀羡竟朝那长着锯齿的血口伸出了手,硬生生把手里的刀卡在了那异化人的嘴里!
那浓稠黏糊的涎液滴在了檀羡的手上,她皱着眉嫌厌的收回手,按着对方的头顶和下颌,迫使它合紧了上下颚。
刀尖从异化人的下颌处穿了出来,整个刀刃被染得血红。
“避开!”越知水扬声便喊。
檀羡随即往旁闪开,耳边疾风掠过,隐隐看见子弹的金属壳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弹雨骤然喷射而出,全数落在了爬上来的两个异化人身上。
两个异化人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胸膛俱颤,轰一声仰躺而下。
檀羡喘着气回头,眼里的余惊未散。
“不错,遇到危险知道喊人了。”越知水收回了枪,快速地换上了弹匣。
檀羡:“……”
“你是觉得我出门没带嘴巴吗。”檀羡捡起地上的窗帘,皱着眉狠狠地擦起手来,擦完又把手放在鼻边闻了一下,仍是有股令人反胃的恶臭。
越知水看见她这举动就觉得好笑,可常年保持严肃却让她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的改变,她淡声说,“这时候还这么讲究,就这么矜贵?”
檀羡睨了她一眼,丢了窗帘匆匆就往门那边跑,一边说:“得快点,一会又有东西要爬上来了。”
越知水停在门边,等檀羡走到了前面,她才收回了留在落地窗边的目光。
东面异化人成群,幸好西面的窗也开着,那不锈钢防盗网被拉扯成一个扭曲的形状,其间数根钢管早被强力掰断了。
越知水垂眼往地下看了一圈,冷声说:“我先下去?”
檀羡点了一下头,这高度对常人来说有点离谱,跳楼多半跳不死,但残不残废就说不定了。
底下是水泥平地,根本没有可以缓冲的东西。
她正回头想找绳子的时候,余光扫见越知水爬上了窗,那边角的视野里,那身影一瞬便消失了。
太快的,嗖的一下,人影都没了。
檀羡吃惊地回头,连忙朝底下望去,只隐隐看见一个庞大的兽型缓缓变成了人的模样。
是越知水。
可那变化的时间太短,也就眨眼之间,她根本没看清越知水的兽型是什么,只知道是个庞然大物。
空旷的平地上,越知水微微仰着头喘气,朝她勾了勾手指头。
檀羡沉默了,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让她也变成兽型落地吗。
那不可能。
越知水额上挂着晶莹的汗珠,明明整个人暴露在阳光底下,可却像是仍散发着寒意一样。
那微微抿着的唇,上扬的眼梢,眼眸里淡然的目光,都是冷的。
她紧紧盯着楼上的人,想着要怎么把檀羡接住,可没想到檀羡往回退了几步,然后她便连对方的人影也看不见了。
越知水愣住了,心猛地一紧,怀疑是爬上楼的异化人把檀羡缠住了。
她不敢耽搁,朝四周望了一眼,想办法重新回到楼上。
那被拧断的防盗网处,一条五颜六色的布条缓缓垂了下来,分明是数块布料绑在一起的。
越知水目瞪口呆地看着檀羡顺着那布条滑了下来,心里更是确认,确实矜贵,怪讲究的。
檀羡缓缓落了地,她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在经过长时间的思索后,才缓缓倒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地朝越知水看了过去。
“有话想对我说?”越知水迟疑了一瞬,心里觉得这个时候不太适合闲谈,时间太过紧急,但是檀羡一定要说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檀羡“嗯”了一声,将手伸了出去,“刀借我用用。”
越知水直接把腰间的刀套取下来递给了她,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檀羡拔出刀,在布条上一划而过,撕下了一角布料便往自己的手掌上缠。
她皱着眉,掌心破损的皮肤底下仍有血不断地渗出来。
空气中,一股不算甜蜜,但却沁人心脾的芳香飘散而出。
近在咫尺的越知水自然闻见了,她心肺俱震,循着香味的源头闻去,猝不及防看见了正在往手上裹破布的檀羡。
gu903();那香气越发的浓郁了,好像是打翻了的香水瓶,在瓶身碎裂的那一刻,原本清淡雅致的橙花香味忽然浓重到沾染上了几分攻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