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檀羡却刻意抬高了音调，那语气像是在质问一样。

郑希听清楚了，他忍痛挺直了腰背，眉头皱得更紧了。

“知道。”越知水简洁了当地回答。

檀羡本来想说服自己，她脑子里全是报告里的文段，什么“信息素”和什么“契合度”一股脑地全蹿了出来。

如果越知水被当场炸死，或许她和这人之间那微妙的联系就断绝了，她日后也不会再闻见那日益醇浓的酒香。

可她眉心一跳，心被狠狠攥着，像是连呼吸也呼吸不上一般。

“让会的人来。”她本来浑身热得慌，这一刻，像是被丢进了冷藏室，刹那间便冷却了下来。

越知水陡然回头，在檀羡仓皇低下头掩盖眼底的情绪时，她从那双眼里看到了比别扭更多的情绪。

但她来不及仔细琢磨，这整个区域的灯忽然闪动了起来，像是接触不良一般，还发出噼啪的声响。

檀羡猝然抬头，朝顶上的灯管望去，只见灯的性能像是紊乱了一般，来回在几种模式之间切换着。

周围忽地一暗，只有UV灯在亮着，那蓝紫色的光笼罩着这片区域。

光照进了培养皿里，将里面的液体也映成了蓝色。

水面荡漾着，美得像是被封存起来的星河。

但檀羡却不敢靠近，那被实验室养出来的异化人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里面漂浮着的异化人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疑惑，它本来想转身，可没想到胸前的人工心脏牵制了她的动作。

檀羡退后一步，这紫外线光照得她浑身发热，皮肤竟像是被烫伤一般，隐隐作痛着。

最后连UV灯也暗了下来，鲜红色的警示灯骤然亮起，整个区域被照成了一片血红！

这场景分外熟悉，还在负一层的时候，那警示灯也是这么亮的。

灯光闪跳着，而警报声也保持着和灯光闪动一样的频率。

这红光像是一把火，檀羡登时被烧得焦灼了起来。

然而想象中的铁栅栏没有咚一声落下，反倒是人工智能冰冷的声音响彻整个区域。

机械的女声一字一顿地响起：“病毒泄漏，防御系统将在十秒后启动，三重门已开启最高生物锁功能。”

檀羡瞳仁骤缩，找不着方向一般转了一圈。

这一片区域一眼就能望尽，那合金墙上镶嵌着一个个密闭的恒温箱，数十个密闭恒温箱如同乱花一般迷乱人的眼睛，里面全都空无一物。

她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不是病毒，也看不出来病毒究竟是从哪个箱子里泄漏出来的。

这B21区的实验室还正常运作的时候，这里研究的，可是世界上最致命的病毒，危害等级曾多次被提至“超高”。

一旦实验室里的病毒泄漏，这里将成为病毒的温床，变成死神的镰刀。

如今异化人横行，能博得一息生存的时间已经极为难度，病毒如果泄漏，将对所有人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没有医生、没有医疗物资，甚至连一个无菌的治疗场所也没有！

“别犹豫了！”她抬高了声调喊道。

培养皿里的异化人受到了惊吓，它张口呼吸着，一连串的气泡涌上了水面。

“给我！”越知水眸光骤暗。

周绪松开紧咬的牙关，双手紧抱着怀里的战术背包，“希哥教过我，我会。”

他像是要给自己打气一般，停顿了一下，红着眼眶说：“我会。”

越知水直勾勾地望着他，只见那平时跳脱无比的人，眼底像烧着一把火一样，青年还略显稚嫩的轮廓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多了一抹坚毅。

檀羡却松不下喉咙里的那口气，不让越知水动手是她的私心，但她无意让周绪冒险。

她的手臂骤然一紧，低头只见越知水的五指紧紧地钉在了她的手臂上。

越知水拉着她退到了区域边缘，她浑身僵着，被越知水按住了背的时候，才跟着低下了身。

昂贵的仪器下，她不得不和越知水挤在一起。

靠得太近了，以至于温热的呼吸交汇在了一块。

像是在交换呼吸，檀羡头脑混乱地想着。

越知水微微抬起下颌，瘦削的下颌角白净又分明，她喊道：“周绪！”

“哎！”周绪在远处扯着嗓子应了一声。

“不允许失误！”越知水又喊道。

“越姐，你放心！”周绪像是铆足了劲吼出来的一样，那声音竟把那机械的女声盖了过去。

檀羡微微侧过头，朝培养皿的方向斜了一眼，只见那异化人在液体里挣扎不休。

那异化人缓缓抬起了手，试探性地拉扯起胸膛前的人工心脏。

在她的注视下，那异化人竟将差在胸口的管子猛地拔了出来，血陡然溅出，在培养基里像是晕开的红墨水。

檀羡愣住了，她早觉得那人工心脏不对劲，哪有外用的人工心脏，谁使用这玩意不是植入人体的！

“它拔掉管子了。”她靠近越知水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

“谁拔掉了管子？”越知水不解。

檀羡微微眯起眼，“异化人。”

越知水缓缓探出半个身，朝檀羡所望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那异化人扬起手，朝器皿的内壁猛砸了过去！

同一时间，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轰！——

那三重合金门被炸成了碎片，近距离的设备几乎被毁成了齑粉。

骇人的冲击力朝周围扩散开来，火焰和炙热的气流裹挟这合金门的碎片，朝四处冲撞而去，半个区域几乎连带着被炸成了废墟。

檀羡浑身紧绷着，在那轰鸣声响起之时，只觉得挡在身前的机器也颤动了起来。

在轰鸣声结束之后，她一时间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双耳嗡鸣不断。

越知水的手仍紧紧地握着她的胳膊，竟连分毫也没有松开。

火/药味在空气中炸开，撺掇着人屏住呼吸。

檀羡却没有憋住气，反而猛地吸了一口，她闻不见呛鼻的火/药味，只有酒香在沁入她的心脾。

完蛋了，三个字涌上她的脑海。

再这样下去，也许她就要离不开这股酒香了。

越知水扯起嗓子便喊：“周绪！”

“我在呢，越姐！”周绪咳嗽着应了一声，“没事，我就是呛着了！”

越知水听他这声音这么响亮，也不像是有事的，她猛咳了两声，又喊道：“阿石，郑希！”

阿石在远处扬声应道：“我在！”

“在。”郑希的声音稍弱一些，但听着应该没事。

檀羡低下头，只见一片玻璃正落在自己的脚边。

这区域里，用到玻璃材质的设备不少，但都是平整没有弧度的。而这玻璃虽然只有一小块，但明显是弧形的，和信息传输设备的显示屏并不吻合。

她愕然抬眼，顺着满地的碎玻璃缓缓往远处看去。

只见原本干燥的地面被打湿了大片，水淌了满地，将套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浸湿了大半。

原本立着柱形培养皿的地方，一眼看过去光秃秃一片，只剩下那器皿的基底还杵在那，往上是爆破的玻璃，里面除了所剩不多的培养基以外，还有一个人工心脏。

可是，那个异化人去哪里了！

檀羡本想从设备底下钻了出来，没想到越知水仍抓着她的胳膊。

她通体发凉，似乎越知水的手成了唯一的热源。

咯吱一声，远处地上的碎玻璃被踢开了。

檀羡晃了一下手臂，示意越知水松开手，可没想胳膊上落着五指已经抓得很紧。

她不得不拍了一下越知水的手背，轻飘飘的一下，一触即分，生怕下手稍重一些，那酒香就会更加浓郁。

碎玻璃被踩踏的声音猝然响起，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缓缓靠近。

檀羡往回退了些许，她回过头，想提示越知水一番，可没想到回头的那一瞬，她竟看见越知水的眸光沉得像是汪洋大海一样，像是被什么蛊惑住了。

是香气。

檀羡猝然往后仰了些许，猛地别开眼，避开了越知水那虎视眈眈的眼神。

越知水眨了一下眼，面不改色地松开了手，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还冷着声说：“如果不是我抓着你，你能知道躲到这来？”

檀羡睨着她，收回目光时猛地直起了身。

她的额角一突一突地跳着，满心的不安让她不敢再思索别的。

“越、越姐……”周绪原本振奋无比的声音弱了下去。

越知水跟着站了起来，本想朝被炸开的合金门看去的，没想到目光被别的东西吸引住了。

是那个异化人。

那个异化人踩在满地的碎玻和合金碎片上，身上湿淋淋的，脚底分明已经被刺破出了血，却茫然得没有挪开半步。

它除了手上和两颊两侧长了细密的绒毛外，五官看着和普通的小姑娘没有什么不同。

那短小的白尾巴气馁地垂着，像是还没学会走路一样，就连站着时，双腿也在打颤。

檀羡从绑在腿上的皮套里拔出刀来，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可她刚把刀握住的时候，却发现那异化人像是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一样，连丁点攻击性也没有表现出来，光左顾右盼着。

她连忙回忆报告里的内容，记忆中的一行字让她不敢放松警惕——

“高度应激状态下，器官功能进入衰竭期，信息素释放量将达到最高限度，直接诱导人类情绪起伏及求偶角力等攻击行为的出现。”

越知水已经抬起了手里的枪，枪口正对着那异化人，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几乎就要落下。

檀羡猝然蹲下身，扒开了研究人员身上衣服，在防护服里面，将那身白大褂脱了下来。

她试探性地朝那异化人走近，地上的碎玻璃被踩得嘎吱作响。

异化人闻声转头，朝她看了过去，一双眼澄净非常。

十分危险的距离，如果那异化人忽然快步奔出，最先受到危险的就是檀羡。

谁也不知道这异化人究竟拥有怎么样的战斗力，也都在猜测着，这满地的尸体，究竟与它有没有关系。

越知水哑声喊道：“檀羡！”

另一边的周绪也疯了一般喊道：“学姐——”

“远离！”阿石声音嘶哑。

檀羡唰一声将手上的白大褂披在了那异化人的身上，一边喊道：“先别动手！”

她心里一个声音在呐喊着，不能让它进入应激状态！

这一路从J市出现，她极少出现可悲的同情心，在现在这时候，同情并没有用，一个人独自前行远比将另一个人陌生的人带在身上更为安全。

她不是同情，也远不会同情一个根本没有理智的异化人，只是她十分好奇，如果这个异化人能被控制住，这个研究能继续下去，是否能让人类多一线希望。

越知水那一枪差点就要打出去了，目标物却被白大褂兜住了。

那骨龄十岁的异化人身上披着白大褂，因为身高太矮，在成人身上穿着已经显长的衣服，披在它身上时，更是长得拖到了地上。

越知水屏住了呼吸，直勾勾地盯着那异化人，生怕它一张嘴就咬上檀羡的脖颈。

然而没有，那异化人歪了一下头，像是不知道身上披着的是什么东西一样，还低下头嗅了嗅。

檀羡缓缓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观察着这异化人反应，她又接着回忆报告里的内容，迟疑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小实。”

异化人闻声又歪了一下头，缓缓张开嘴，学着檀羡的模样吞吐着，磕磕巴巴的字音从它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声音稚嫩细弱，和小孩儿确实没什么两样。

那异化人重复着檀羡所说的话，和残障人士不同的是，它所吐出的字音十分标准，连声调都和檀羡所说的一模一样。

“小实。”

这超高的学习模样能力，令檀羡周身都起了寒意，这是正常人类极少能拥有的。

越知水不敢移开眼，枪口仍正对着那异化人，她压低了声音缓缓说：“檀羡，回来。”

檀羡缓慢地后退着，鞋底和地面各种零碎物的摩擦声低到微不可察。

就在那扇被炸出窟窿的合金门里，一个声音忽地传出。

“别伤她！”

作者有话要说：=3=

第41章

那叫喊声撕心裂肺。

周绪原本向着异化人的枪口顿时朝被炸毁的合金大门转了过去。

gu903();可越知水却没有将目光从异化人身上移开,她不能让檀羡有任何的差池，而她心里清楚，门那边的状况有周绪、阿石和郑希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