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签完了协议之后,陈临没有再出现,在直升机的螺旋桨声中，旋转的机翼缓缓在楼房之中探出了头。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那直升机已经升至了半空，明摆着要走。

檀羡也在排队领着食物，自己车上的自然要先囤着，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开着车就可以跑了。

她微微皱起眉,仰头迎着刺目的太阳光眯起了眼，可那直升机却越飞越高，很快便变得像指甲盖大小,一会就没影了。

有人说道：“怎么就有人走了,怎么这时候还有特权？”

“怎么这就走了，那我们怎么办？”

“这不是才走了一架么,你们急什么。”

“好不容易抢到首批的名额,不会这就没有了吧！”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真的带我们走！”

“你冷静一下。”

在争吵声中,恐惧随着暴晒的太阳在急剧升温着，正在焦急排着队的人忽然争吵了起来。

末日之后，随着人们的信念一起流失的，往往是各国政/府的公信力。

檀羡没有说话,只想着什么时候能轮到她,好让她带着那一小份八宝粥到车上吹着冷气。

救援军带来的发电装置虽然勉强能够维持这片区域的用电，但大功率电器还是很难带得起来，于是在屋子里开空调也成了奢侈的事情。

她朝前面望了一眼,只见保温桶里的八宝粥还有一半，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前边排队的人仍在争吵着，那瘦高个的男人忽然动起了手来，在屈起手肘想要打另一人时，那手肘冷不防撞了她一下。

檀羡捂着肩膀退了一步，皱着眉头直盯着那半桶八宝粥。

这还是她离开J市之后，第一次看见厨房煮出来的东西。

虽然也是热的，但不是被太阳晒热到冒烟的那种。

那瘦高个撞了她之后还回头凶神恶煞地喊道：“都让着点，我今天非得教训这个人！”

救援军刚刚巡逻离开，后脚刚走，这就闹腾起来。

后边怕事的人全都

退开了，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插队到了前边。

越知水站在檀羡后边，生怕她又被撞了一次，想了想还是按住了她的肩。

檀羡原本把距离保持得好好的，被越知水这么一按，后颈又痒起来了，也不知道是真的痒，还是心理因素在作怪。

就像是和那酒味的信息素零距离接触一般，她浑身陡然一僵。

前边两人捋起袖子就扭打在了一起，将前边的队伍也给撞歪了。

后勤愣住了，连忙喊道：“别打了，都别打了！”

“那是陈临将军，他在处理完这边的事后就要离开了！”

可那两人还是没有停，长得稍壮一些的那人一拳头过去，瘦高个顿时倒在了地上，嘴里一颗带血的牙飞了出来。

周围惊起了一阵轻呼声。

那壮硕些的却还没有停手，弯腰就扯起地上那人的领口，硬是把人拽了起来。

瘦高个用头撞向他的腹部，在将人撞得往后一个趔趄后，他猛地站起身，整张脸因用力过猛而变得爆红扭曲，他箍住了那壮汉，猝然一个过肩摔。

被撞到的锅碗咚一声落在地上。

檀羡皱起眉，硬着头皮把越知水的手给拿开了。

在和那温热的皮肤接触的那一瞬，心火似乎被烧到了极点。

她耳廓微红，手往前一伸便抓住了瘦高个背后的衣料。

那人已经打得双眼通红，似乎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他怒红了眼回头，在看到身后的人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时，登时气急败坏道：“老子疯起来连女人都会打，闪开。”

檀羡紧盯着那装着八宝粥的保温桶，猝然拔出了腿上皮套里的短刀。

薄刃抵在了男人的脖颈上，和那正在跳动着颈动脉仅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

男人顿时僵住了，但只是错愕了一秒。他猛地松开了另一个人，抬起手试图去夺檀羡手里的刀。

檀羡依旧没有松开紧皱的眉头，精致的脸上神情冷得略显高傲，她明明比面前的男人矮上一截，可偏偏气势不输。

她手腕一转，刀刃在她的手指间转了个圈，她用刀柄猛地捅向了对方的胸膛。

越知水退了一步，不知道檀羡怎么就管起这闲事来了。

周围的人已经管不上有没有被插队的事了，齐齐退到了一米外，心惊胆战地看着檀羡手里握着的刀。

只见那瘦高个的男人被飞踢出去，虽然没有再被打掉牙，但却吐了一口血。

他像是风筝一样，被风迎面一刮便荡了出去，轰一声撞上了被晒得发烫的墙面。

谁也想不到那看着单薄瘦弱的女生竟有这样的力气，只见她缓缓收起了刀，脸上的神情变也没有变，在把手往裤子上蹭了几下后，走到前边就对后勤人员说：“要八宝粥，半碗就够了。”

那后勤呆愣愣的，连忙给她打了粥，但给的不是半碗，反而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檀羡捧着碗往车上走，走得稳稳当当的，碗里的粥连丁点也没有晃出来。

越知水拿到了鸡蛋和包子之后也到了车上吹冷气，边敲着鸡蛋边说：“怎么忽然动手？”

“怕保温桶被撞翻。”檀羡实话实说。

小实在车上坐着，目光灼灼地看着檀羡舀起一勺粥放进了嘴里，半晌才吐出了一个字音：“吃。”

“……”檀羡目不斜视，又吃了好几口。

“吃。”小实又说道。

檀羡在她的灼灼目光下吃了大半碗，然后才把剩下的给她。

越知水在边上说：“小贝不是去给她拿吃的了么，你不用给她留半碗。”

“我只是吃不完了。”檀羡朝车门的方向侧了过去，头却忍不住往回转，不着痕迹地看了小实一眼。

小实正捧着碗，学着檀羡的举动小口小口地吃着，鼓起的脸颊微微一动，明显已经学会了咀嚼。

这样的先天异化人，在被带到那批疯子一样的研究人员面前后，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小实似乎还挺喜欢这半碗八宝粥的，一双清澈的眼微微睁大了些许，竟露出了惊奇的眼神，低着头又往嘴里添了一勺。

檀羡虽然不喜欢这先天异化人，但总觉得这样的存在也挺可怜。

被创造出来之后什么也不懂，任人给她涂抹上各种色彩，或许就连这世界的一角也没有窥觑到，就要为了那些不直到能不能成事的研究而献身。

梁蛰正吃着周绪给他端来的饭，菜虽然不多，米也不是最精细的，可却是他吃得最香的。

他沉默地吃着饭，在从签署协议的会议室里出来后什么也没有说，像是失去了语言功能一样。

在小实也捧着碗吃起来后，他才往看过去一眼。

那眸光沉得像是一汪死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车辆外边，不少人路过的时候都会往里看一眼，在目光触及车里的人时，又快速地移开了视线，足尖一拐，往别的地方走远了一些。

这些人小心翼翼的，像是谁也信不过一样。

放眼望去，远处的高楼几乎都倾塌的，残破的楼房摇摇欲坠着，就连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也见不着影。

只有这一片商业楼区像是隔离在外的伊甸园一样，尚且还显完整。

从四面八方赶来等待救援的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的，除了和自己一路而来的同伴外，不再与别的人多加交流。

梁蛰边吃着饭边往外边看，他忽然很难下咽，在喝了一口矿泉水之后，在硬是将喉咙里哽着的饭菜咽了下去。

檀羡快要睡着了，忽然听见车里坐着的人说了话。

梁蛰迷茫道：“你们说那份协议，会有多少人签。”

檀羡缓缓睁开眼，说道：“不清楚，但和我们进去的那一批，似乎签的不多。”

“总会有人签的，现在已经有个例，即使是觉醒之后也会转而异化，异不异化似乎成了一件高概率的事情。”越知水环着手臂。

她看了一眼手环上的时间，又说：“如果协议上说的是真的，那林教授的抗异化的研究已经进入了临床试验阶段，如果不出意外，半年后就可以投入使用。”

檀羡微微颔首，那份协议她看得格外仔细，自然也看到了诸如此类的描述。

梁蛰的神情顿时变得很难看，仍旧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越知水又说：“如果抗异化研究真的有成效，那第一批签署协议的人，很有可能会成为抗异化成功的第一批人。”

这就像是在一个饥饿至极的人面前摆上一个面包，就算有人告诉他，面包里有可能有毒，他也会想去尝试。

饿死也是死，吃了也有可能被毒死，那还不如吃了赌一把。

檀羡垂下了眼，对于能不能成为第一批成功抗异化的人，她并没有多大的渴望，只是想知道一个结果。

这研究究竟是不是有效的，而梁蛰等人先前对于先天异化人的培育，究竟是不是徒劳的。

梁蛰长叹了一声，“可是这怎么可能，他们靠什么来抗异化，难道靠改变人类的基因序列吗，他们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闭目沉思了起来，半晌才说：“我不是不信任他，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研究不可能成功，况且这才过去了多久，就已经进入临床试验阶段了？”

对于抗异化研究一类的事，檀羡着实说不上话，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去看看或许就明白了。”

“你说得对。”梁蛰点了一下头，又继续吃起碗里已经凉掉的米饭。

车窗忽然被敲响，白小贝站在外边。

越知水降下了车窗，见白小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扬眉问道：“怎么？”

白小贝委婉开口：“越姐，你们怎么不到你们的车上去坐？”

越知水扫了一眼车里坐得安安稳稳的一群人，平淡开口：“我们那车的车窗不是都坏了么，开着冷气会漏风。”

白小贝倒吸了一口气，看越知水答得理所当然的，只好小声问道：“那越姐我能上车坐坐吗。”

越知水抬了抬下颌，“驾驶座。”

白小贝这才绕到前边打开了车门，迷茫地看着面前的方向盘，脚不知道该往哪伸，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她拘谨地坐着，虽然吹着冷风，可却一点儿也不舒服，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才说道：“越姐，我刚去打听了一下，签署的人不多，大概也就二十个，其余人会被分散送到E25、G11、K13三个安全区，不会去Z峰。”

越知水微微点头，“我看了他们开来的直升机的型号，都是运输型的，满载可以坐十来个人，按照这个人数，大概两部就够了。”

檀羡又开始在脑内的地图找寻那几个安全区的位置，无一例外，都和Z峰有一段距离，就连同样是在G区域的G11区也和G31区离得略微远。

“说了什么时候走了吗。”越知水问道。

白小贝摇头：“没说，但是应该不会太晚。”

小实什么都不懂，仍在埋头吃着粥，那模样还怪斯文的。

越知水朝她看了一眼，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正吃着八宝粥的人是檀羡。

毕竟小实的模仿能力真的太强了，就连檀羡吃一口要嚼十几二十下的模样都学了九成像。

但总归还是明显不同的，毕竟檀羡吃几口便要舔一下嘴唇，就像是既定的程序一样，非得把舌尖探出来，在唇角上一卷而过。

梁蛰放下了碗，碗里的米饭连一粒也不剩，吃得一干二净的。

虽然他的脸色还很苍白，可说话却已不像开始那么虚弱，“我得去问问林教授，搞清楚这抗异化的研究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应该很快就能见到林教授了。”越知水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炙热如火烤的温度在急剧下降着，阳光虽然还明亮灼目，但大地上肉眼可言的热浪却单薄了许多。

在夜晚即将来临的时候，救援军正在紧急部署着着临时安全区的防护工作，并且有一部分正在检查准备起飞的直升机。

等到气温又降了一些之后，檀羡才从车里出去，站在外边松了松筋骨。

周绪等人走了过来，目光穿过打开的车门，一眼就看见车里正把面包饼干往包里塞的越知水。

郑希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可阿石却愣住了。

在他们的印象中，越知水是真的不爱吃这些东西。

可越知水把饼干往包里塞的样子十分小心谨慎，就像是怕把饼干压碎了一样。

周绪连忙说：“越姐，G31区肯定不会饿着咱们的。”

越知水冷声说：“你真觉得我们会在G31区待很久？到了那看情况不对就跑，一秒也别犹豫。”

周绪愣了一下，“那越姐你也该装点压缩饼干之类的东西，这什么巧脆卷，什么夹心威化吃不饱的吧。”

“又不是给你带的，有这力气说话不如去跑两圈健个身。”越知水嘲讽道。

周绪闭紧了嘴，总觉得他的处境快变得和林姜一样了，反正就是不能轻易开口呗。

车外边站着的檀羡听得一清二楚，她连头也不想回，耳边是饼干被装进包里时，那外包装被挤压的簌簌声。

她好像知道越知水的饼干是给谁装的。

一想到这，耳廓又热起来，连脸颊也开始发烫。

周绪挠了挠头，看见白小贝在驾驶座上坐得端端正正的，犹犹豫豫问道：“越姐，我能跟着上车坐坐吗？”

越知水左右看了一圈，车上的位置可不多了，再添一个人，怕是要挤在一块。

还没等她回答，警报忽然被拉响！

那猝不及防的警报声响彻天际，就锯子一样在所有人的心头拉扯着。

檀羡皱起眉，只见远处分散着的救援军很快集合到一块。

有人喊道：“尸潮来了！”

被警报声吓得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纷纷尖声叫起，像是闷头苍蝇一样四处跑窜着，被那自动升降门挡住了去路。

有人甚至哭了起来，在哭声响起之后，闸门顿时打开，好几个人忍不住宣泄起几近崩溃的情绪。

救援军中有人大喊着：“紧急撤离部分人员，二队到十公里外发射诱导剂，三队去清理中心城区三公里内的异化人，能引开最好，三队去引爆隔离带，千万别和它们正面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