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硬撑了。”檀羡往旁边退了几步,想让风冲淡她周身的信息素。
“痛,难受。”小实双眼通红,瘦弱的脊背在剧烈的颤抖着,像是痉挛一般。
越知水怔住了,却不敢伸手,就怕接触的那一刻,小实会彻底失控。
小实那双澄澈的眼里流下了一滴眼泪,从干燥的脸上滑了下来,流下了一道水渍。
可是那水痕一瞬就被吹干了。
她明明那么茫然不知所措,可神情依旧是淡淡的。
这还是越知水第一次看见这小孩流眼泪,头陡然被揪起。
“痛,难受”小实用稚嫩的声音重复着,“痛,难受。
在重复了两遍之后,她拼命打直的背忽然往下一塌,像是支撑不住了,然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声:“晚安。”
可她的双眼仍在瞪着,身上隐隐出现了兽类的特征,脸侧长出了细碎的绒毛,就连眼珠子的颜色也变了。
她要异变了!
越知水瞳仁一缩,情急之下抬手把她打晕了。
檀羡这才想起要呼吸一下,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指尖抖了一下,差点把自己憋死过去。
越知水小心翼翼地把小实放在了地上,顺手摸了摸她的脸,在觉察那异变出来的细白绒毛褪回去后,才放下了心。
檀羡仰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却又精致得像是没有上色的瓷偶一样。
越知水站起身,往旁移动了几步,将她和小实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她缓缓翘起了丁点嘴角,“小实大概以为说晚安就不会觉得饿和痛了。”
檀羡想了想,这可不就是她教的吗。
越知水朝檀羡看了过去,只见檀羡双眼紧盯着楼下的异化人,身微微往前倾着。
换作是兽形,那就完全是一个准备进攻的姿势。
檀羡很清楚她身体的变化,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忽然失控的信息素不是因为发/情期紊乱,而是底下这越来越多的异化人!
第二形态所带来的本能,在无形之中根植在她的骨子里,这生存的威胁令她本能地想要反抗。
檀羡猛地回头,“看看地图,这附近靠近什么区。”
越知水抬起手,腕骨上戴着原本属于檀羡的手环。
地图投映在半空之中,那蓝色的光束在黑暗的高空中仿若银河。
很快,檀羡就清楚异化人为什么会越来越多了。
这县城的边上可是好几个大都市,能不多么。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那想要一跃而下的心,只见周边高楼的玻璃幕墙已经攀上了数只异化人。
直升机上的机枪忽然停止了扫射,机舱里的人眼睁睁看着还在底下的同伴被生吞活剥。
那停在顶层上的直升机又升了起来,嗡鸣声震天撼地。
檀羡盯着那渐渐靠近的直升机,明白了他们的用意。
他们放弃同伴了,放弃了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觉醒者同伴。
越知水眸光骤沉,把被她放倒在地上的小实又抱了起来。
檀羡冷声说:“他们给小实注射的药剂到底有多厉害,这样也要毁尸灭迹?”
越知水摇头,“先走。”
檀羡转身就要跑。
“等等。”越知水忽然喊道。
“怎么了。”檀羡转身,疑惑地问道。
越知水把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剥了下来,拉起了对方的手便套了上去。
檀羡眼珠略微一跳,猛地按住了越知水的手背,哑着声说:“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戴好了。”越知水冷声说,“行了。”
“你真是……”檀羡欲言又止。
“陈临也许找不到这里了。”越知水眼帘微抬,“能撑一时是一时。”
檀羡微微眯起眼,只见越知水一张稠丽的脸因苍白的脸色和冷漠的神情,变得像索命的无常。
而她眼下的那颗极小的红痣,更是艳得过分。
檀羡的心猛地一震。
是啊,陈临也许不能及时赶到了,所以她们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她更是觉得,得趁着命还在的时候做点什么。
做点就算死了也不会抱憾的事情。
越知水的背微微弓着,正往左右看着,试图找出一条逃命的路线。
眼看着直升机就要飞到头顶了,强光从上空打了下来,登时照亮了那攀在玻璃幕墙上的异化人,还有顶楼上站着的两人。
檀羡看见越知水咬着牙弯腰,抢在她前面打横抱起了被打晕的小实。
为了让她不应激,已经没有别的好使的方法。
两人骤然跃了出去,子弹声落在她们刚才落脚的地方。
檀羡回头看了一眼,以她们的速度,再怎么跑也跑不过直升机,她扬声喊道:“越知水!”
越知水顿时回头,还差三步就要到楼顶的边缘。
檀羡立刻往下一指,扎紧的头发在跑动时又略微松开了一些,已经长至腰下的头发像是泼洒的墨汁一般,在风中起伏着。
她咬着唇,没有往远处的高楼跳,而是弯腰单手攀住了顶层边沿,纵身往下一跃。
越知水心一紧,随后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心里有了底,这才吃力地攀住了边沿,双腿往幕墙那一侧猛地一甩,被蹬裂的玻璃哗啦一声碎了满地。
她落进了楼里,只见檀羡把小实放在了桌上,转身就去撕被风吹起的窗帘。
“你想干什么?”越知水警惕地朝外看着,仔细听着那螺旋桨的声音。
“背过小孩吗。”檀羡五指上的指甲骤然一长,尖锐得像是猫的钩爪一样,顿时就将那质量还挺好的窗帘给撕裂了。
那倒钩般的指甲一收,一双手又变得漂漂亮亮的,指甲修剪成了个好看的半圆。
“没有。”越知水愣了一下,虽然满心不解,可在观察到檀羡把窗帘叠成了三角的动作后,顿时明白了——
檀羡这是要做个小孩背带。
她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檀羡这是从哪学来的,等到檀羡看过来的时候,她才讷讷问道:“哪学的?”
檀羡回头瞪她,“没学,就见过一次。”
越知水“哦”了一声,复杂的神情从脸上隐去,这才说:“要帮忙吗。”
檀羡点点头,“你把她放到我背上。”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虽然我不知道,这小孩长这么大了,还能不能这样系着。”
越知水心里乐了,莫名有种阖家美满的感觉,只是窗外的机枪和螺旋桨的声音太过多余了。
檀羡用破布窗帘把小实系在了背上,她微微弯着腰,颠了一下,小实睡得还挺熟,这么颠一下也没醒过来。
“行吗。”越知水皱眉。
檀羡点点头,扶着被踹碎的玻璃窗,朝下望了一下,只见底下数只异化人正循着她们的信息素往上攀爬着。
头顶上螺旋桨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疼,听着像是就在她们所在楼房的正上方。
楼下四通八达的街道上,异化人拥挤着。
异化人不全是朝她们聚集过来,有半数朝其他传来信息素气味的方向分散了出去。
密密麻麻的,在顶层往下看时,像是看到了蚁穴一般。
哀嚎怒嚷声此起彼伏,仿若人间炼狱。
就差一把火,就真的是炼狱了,檀羡心想。
得走了,她转而又想。
螺旋桨的声音恰恰就在这幢楼的上边,极有可能,M国的人已经校正了定位。
这样一来,他们只需要从直升机上下来,就能很快将她们抓住。
果然,她又往下看了一眼,只见两个M国的人破开重围,跑进了她们所在的大楼!
“有两个人进楼了!”檀羡皱眉说。
“不能走楼梯了。”越知水淡声道。
嘶啦一声。
越知水将剩下的半幅窗帘撕了下来,转身又去扯落了长桌上的桌布。
餐具哗啦一声杯掀翻在地,全都碎得不成样子了。
她把窗帘和桌布系在了一块,扯紧之后,转头又张望了一眼,快步走到另一侧的窗边,将趴在窗上的异化人猛地踹了下去。
檀羡连忙回头,只见越知水撕下窗帘又匆匆走来,和先前系好的接在了一起。
“一会你先下去,底下很危险,注意绕开这几条路。”越知水垂着眼,把布条的一端系在了檀羡的腰上。
她快速打了个结,捏着檀羡的手腕,就那细瘦的腕子抬了起来,又熟练地在手环上碰了两下。
湛蓝的地图顿时展现在眼前,简单的线条将道路的走向及路两侧的房屋都勾勒了出来。
檀羡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那双眸子里映着湛蓝的光,像是将整片银河都纳入其中了。
她的腕骨被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像是蝴蝶在流连花丛。
然而捏她腕骨的人却神色自若,眼里不见慌张,也没有露骨的情/欲。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是真的像是在摩挲什么珍贵的宝物。
越知水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沿着道路的走向快速滑过,“这、这、这,还有这,全部避开。”
檀羡直直盯着越知水那双眼,忽然说道:“尸潮真的来了。”
越知水点了一下头,仍然没有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她朝窗下看了一眼,正巧看见了两只正往上爬的异化人。
“先走,能到几层先到几层,观察好了再决定走里面还是走外面。”她皱眉说。
檀羡想说什么,尤其在看见越知水那认真又冰冷的神情时,更加觉得她得说点什么。
然而另一侧的窗被猛敲了一下,一张扭曲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
檀羡咬住嘴唇,扯了扯系在腰上的布条,在从窗里跃出去前,定定看着越知水说:“你跟好我,可千万别走丢,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有话对你说。”
“好。”越知水眸光一软,微微点了一下头。
那被踹碎的窗里,一个人影拽着布条猛地落下。
檀羡背上还有个小姑娘,那窗帘做的背带勒得她双肩发疼。
她紧抓着布条,在稳住后,快速往下爬着。
贴着墙面往上攀爬的异化人往她扑了过去,她拉紧了布条踹上了墙面,借力荡了出去。
异化人扑了个空,从十七层的高度往下坠落,咚的一声,像是成了一滩烂泥。
檀羡仰头看了一眼,只见几个人从直升机上下来,他们佩戴着的都是极其专业的设备,正在紧追而来。
越知水已经在朝她靠近,“快走!”
檀羡又加快了速度,腿和手皆被磨破了皮。
枪声忽然响起。
檀羡循着枪声猛地看去,只见一颗子弹旋了过来。
然而子弹没有击中她们,却射中了被拉紧的布条。
子弹从布条上穿了过去,本就脆弱的布条缓缓裂开!
檀羡瞪直了眼,在往下坠的时候,使尽全力异变出猫爪,抠上了墙面。
尖锐的指甲在玻璃幕墙上划过,那响声像是异兽在嚷叫般。
指甲卡进了砖缝里,十指承受着周身的重量。
檀羡的手在颤抖着,连心的十指疼得厉害,那是指甲盖要被掀起的感觉。
然而距离地面还有十来层那么高,她撑不住了,踹碎了玻璃摔进了屋里。
小实挣扎了一下,像是要醒了。
檀羡爬了起来,轻轻地嘶了一声,把疼痛的指甲攥进了掌心里。
身后响起落地的声音,那清冽的酒香传了过来。
檀羡连头也不用回就知道是越知水跟上来了,她回头说道:“撑不住了,走楼道怎么样。”
越知水点头,“如果进楼的只有两个人的话,可以试试,但也说不准上面会不会有别的人下来。”
檀羡笑了一下,可根本放松不下来。
越知水跟着放松了一下神情,可面色依旧冷得厉害,“富贵险中求,赌一把。”
“越总似乎对这俗语感悟挺深。”檀羡垂下眼,即使是双手变回了原样,可指甲依然很疼。
“嗯。”越知水警惕地朝里面埋了一步,皱眉听着周围的声音。
她听了一会,招了一下手,示意檀羡跟上。
檀羡跟了上去,反手在小实背上拍了几下,就跟哄孩子一样。
小实没挣扎了,又睡得死死的。
檀羡双肩酸得厉害,整个人像是被压得矮了一截。
走进楼道的时候,越知水忽然说:“别叫越总,太生分。”
檀羡“嗯”了一声,心里想着,那该叫什么。
她盯着越知水的后脑勺,发觉越知水的头发长了之后,她看不见那截细白的脖子了。
再过一段时间,越知水的头发就和她们头一回约饭时差不多长了。
一想起之前见面的场景,她就想起越知水那身靛蓝的西装,细瘦的脚踝下那双红底细高跟。
多好看,可惜似乎没机会再见到了。
她眨了一下眼,满心想要将那句话说出口,可时机不对。
得把命留得更久一点,也好有时间看看越知水的反应。
“换个称呼有这么难?也不是没叫过别的。”越知水平静道。
她的话音越是冷静,檀羡的心就跳得有多快。
别的当然叫过,还是换着声调叫的。
檀羡觉得越知水是在开有颜色的腔,然而对方的脸色却偏偏没有半点改变,这让她觉得……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思想很龌龊。
檀羡眉一皱,心想怎么可能,越知水的心就算是染成了纯白色,本质也是脏的。
“以后没机会听……”越知水慢悠悠开口,就像折磨人一样,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被两个字打断了。
檀羡叫了一声“姐姐”。
声音小得很,说得极其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