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梓尘听着听着便脑袋发蒙,他倚在长椅上抬头看天,想把眼里冒出来那股绝望的泪水压下去却怎么都没能成功。
他想呵斥他爸不要说这种跟遗言似的话,想跟他说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好好活着看着我,想跟他说病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想跟他说我还没有出人头地赚一大堆钱买大房子给你住,你可不能死。
明明只是张张嘴就能说出来,可是这些话似有千金重,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然后在这绝望的冬天,化成永远也不能言说的遗憾。
郭梓尘把人推回病房,喂了郭占雄几口粥,给他掖好被角,嘱咐他不要乱想,好好治病。
郭占雄笑着回他:“好。”
晚上郭梓尘租了个折叠床睡在他爸床边,郭梓尘这一周都没怎么睡,今天夜里出奇的困,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五点多,郭梓尘出病房给他爸买豆浆,只是在进门时,病房里多了几个医生和护士。
一个医生面容悲肃,对着郭梓尘开口道:“您父亲昨夜凌晨三点突发性脑出血,当场死亡。”
郭梓尘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他把豆浆倒在郭占雄的水杯里,把装着油条的袋子解开,拽了拽床上那人的胳膊:“爸,起床吃饭了。”
床上那人一动不动的,安静的睡着,任郭梓尘怎么叫都叫不醒。
医生走过去拍拍郭梓尘肩膀:“您父亲走的时候没有痛苦,也请您节哀。”
郭梓尘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缝隙往下掉,他摇了摇头,笑:“是么,我爸走了啊。”
郭梓尘带着他爸的骨灰,把他葬在了半山腰,一片林地里,和奶奶葬在同一个地方。
郭占雄走的这天,正是柯琛婚礼的前一天。
柯正华包下一座山顶城堡酒店给二人办婚礼,婚礼仪式在露天的花园,酒席在酒店大厅。时值冬季,露天花园只剩遍地枯草,柯正华调来人工草皮和鲜花,把整个花园翻成了春意盎然的样子,对着外人说这才配得上他儿媳。
柯琛结婚,来得大多是美国金融大鳄和政界大佬,再加上国内他舅舅张忠良一家,这分量哪儿像什么婚礼,分明就是财富与权力的搭桥宴。
景玉墨和柯正华一同接待宾客,那美艳的相貌和规矩的礼节,无不失豪门当家女主人的气场。柯正华的老朋友们夸他好福气,找到这么个精明漂亮的儿媳妇,还催着景玉墨赶紧给柯家添孙儿。景玉墨红着脸听着,柯正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整个城堡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洋溢着笑容,只有主角阴沉着脸就像在参加葬礼。
“不要跟我说什么正在找!我告诉你们,今天中午之前不把人带到纽约,你们都给我死!”
柯琛看着镜中的自己,挥起拳头砸碎了梳妆镜。
化妆师正在给柯琛化妆,被他暴躁的模样吓得大气不敢喘:“少爷…老爷交代要赶快给您化完妆,好同少夫人一起接待宾客。今天是您大喜日子,您怎么…”
“出去。”
化妆师:“啊?”
“你出去。”
人走后,柯琛那愤怒的情绪又止不住往上涌,他给宋思哲打电话要人:“思哲,早就告诉你把人带来,现在郭梓尘人呢?”
宋思哲这几天也是焦头烂额,他本想自己来纽约的前一天找郭梓尘就好,谁知道没找到人。
“琛哥,他现在住的出租房,实习的公司,学校宿舍,甚至是你们俩以前住的公寓,京城能找过的地方我都找了,我对他了解不多,实在不知道他还能去哪儿。”
“他的异地出行记录查了么?”
“查过了,没有机票和火车票购票记录,正派人在长途汽车站排查。”
柯琛扶着额头,嘱咐道:“派人去他吉林老家看看。”
挂了电话,柯琛坐上电梯到顶楼张承文住的房间,他用力踹房门,这动静不小,吓坏了在房里堆积木的张弦音。
张承文进门时,柯琛正坐在沙发上一脸不耐,而弦音则乖巧地坐在他身旁,又是给他拿糖果又是拿饼干,但就是不敢说话。小弦音打心里害怕这位表叔。
“表哥这是婚礼都忙完了?怎么还抽空来你表弟屋里坐坐?”
弦音看见张承文,如蒙大赦,赶忙跑进张承文怀里把头藏起来。
张承文把弦音抱起来放到他二哥屋里头,锁上门,这才又抬了抬下巴看向柯琛:“有事?”
柯琛沉着脸,开门见山:“郭梓尘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
“张承文,我再问你一遍,郭梓尘在哪儿?”
张承文走近柯琛,离他的脸只有一拳之隔:“你威胁谁呢?”
柯琛钳住张承文下巴,在人脸颊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怎么着,看上他了?和他睡过没有?别看他一副清纯斯文的样子,在床上叫起来可比娘们儿还骚,你说是吧?”
“柯琛!你他妈真是人渣!”柯琛下流的话让张承文恼羞成怒,他真想把柯琛脑袋凿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正常人脑的构造。
“你抢我东西我还没生气,你倒是先骂起我来了?兄弟一场,借你玩玩可以,但是人总得还我吧。”
柯琛的一字一句无不让张承文愤怒,郭梓尘不是谁的所有物,何来借与不借,张承文觉得和柯琛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张承文知道郭梓尘回了老家,也是他隐藏了郭梓尘的购票信息,因为他不忍心柯琛将他带到婚礼现场,更不忍心郭梓尘被迫给前男友当伴郎。
“你的人,不是嫂子么?人家怀了你的儿子还穿着高跟鞋替你迎接宾客,你却在这里担心别人?”
张承文总是能拿捏准别人最讨厌的事情对他下刀,就比如景玉墨,这么一提,柯琛那轻佻的表情和语气全都消失不见,脸黑了又黑,已经到了暴躁非常的程度:“张承文,景玉墨做的试管你不是不知道,我警告你别拿她的事刺激我,对你没有好处。”
“怎么叫刺激呢?我只是觉得你和她挺般配的,一个暴力男一个心机婊,你俩不凑成一对,简直让人不再相信缘分。”
柯琛气的抬手就往张承文脸上抽,张承文也没动,因为柯琛先动了手,他就有正当的理由打他。
张承文没有打人的习惯,但他小时候练过,那双手一旦用来伤人,比画线稿还要得心应手。
张承文摩拳擦掌,眼看着要落在脸上的手掌却突然悬在半空中。
“你们两个干嘛呢!自己看看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表情?多大个人了,还打架?”
张承恩攥住柯琛手腕把人摔在沙发上,又回过头踹了张承文一脚。
“你们两个怎么不去大厅当着宾客的面儿打呢?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张承恩那一脚踹的不轻,张承文腿都有点站不直。
“还有你柯琛,你的婚礼,这一天你都没露面,像话吗!”
柯琛起身,跟张承恩说了句抱歉,便跟着他的脚步出了门。
本来都已经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张承文:“你是不是跟郭梓尘说了景玉墨怀孕的事儿?”
“说了又怎样?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知道?”
柯琛握着门把手的手抖了两下,眯起眼睛看着张承文:“你真的该死。”
张承文坐在沙发上揉自己的腿,回他:“你也是。”
第二天婚礼开始之时,柯琛仍没有郭梓尘的消息。跟鲜花满地,绿草如茵的婚礼现场相比,此时的中城县显得寂寥不少。
这几天一直下着大雪,天气冷,旧雪未化,新雪堆积,大地整整铺了厚厚一层。
这天临近中午,郭梓尘来坟前给他爸烧纸。郭梓尘带了瓶他爸平时最爱喝的烧酒,又从餐馆买了几个菜,摆在坟前。
“爸,别人都说要在坟头摆上点心水果,可咱爷俩不整什么虚的,我知道你爱喝烧酒,爱吃烧鸡,都给你买了搁这儿。”
“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好好活着,你在下面也得好好的,给你烧了不少纸钱,最好找个老伴儿,可别孤零零一个人。”
天空飘着大雪,郭梓尘坐在坟前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直到他衣帽上堆了厚厚一层雪,他才站起身对着冰冷的空气道别:“明天再来看你。”
郭梓尘走下山路,山脚下停着辆高级轿车,车上坐着一位同样憔悴的中年男人。
司机看了看四周环绕的雪山,甚至看不见一处人家,他扭过头,对车上的人恭敬道:“老爷,大少爷是在这儿吗?”
那男人摘下墨镜,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不小的痕迹,可是仍然能看出那斯文俊朗的面庞。
他看着缓缓朝他们走来的郭梓尘,一瞬间竟然把他看成了他的小儿子林星沐。
他把车窗摇下来,对着郭梓尘喊了句:“沐沐…”
郭梓尘没理,继续安静的往前走,那男人下车,赶上前拉住了他。
郭梓尘还沉浸在悲伤中,突然被陌生人拉住才回过神来,他看着身后的轿车,又看了看这荒郊野外,不知觉便握紧了拳头,退到离那人一米选的地方,警惕道:“你是谁?有事么?”
第35章给这段感情画上句号
那男人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郭梓尘的目光和蔼又悲切,却看不出虚假来。
郭梓尘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人,却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心里对他的防备也少了一些。他又问了遍:“请问有什么事么?”
那男人收起激动又悲伤的神态,变得礼貌客气起来:“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听说他…去世了,过来送送他。”
郭梓尘疑惑道:“从没听我爸说过有您这样的朋友。”从他爸入院直到去世,也就他二叔二婶和自己三个人知道,郭梓尘实在想不出来他是从哪儿听说他爸去世的消息的。
那男人没回他的话,只是淡淡道:“我去坟前看看他,外面冷,你在车里坐坐吧。”
郭梓尘看了一眼那黑色轿车:“不用。如果是我爸的朋友,我带您过去。”
天空中飘着大大的雪花,在刺骨的北风中飞舞,直叫人睁不开眼。司机赶忙下车,给林老爷撑伞,林老爷却把伞拿到自己手中,打到郭梓尘头顶。
郭梓尘觉得这举动很奇怪,他多迈了两步走在二人前头,说道:“我年轻,用不着。您还是给自己打吧。”
林老爷看着他大儿子,微微笑了笑。屿沐被抱走的时候还是个没长牙的婴儿,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已经被郭占雄抚养一个男子汉。说起来,双胞胎的性格大多差别很大,他小儿子星沐从小脾气就是软软的,爱撒娇。每次阴天下雨,他就要让自己抱着他,给他撑伞,都变成了习惯,很难再改了,所以他下意识给郭梓尘打伞,去没想到这举动让他很不舒服。
三人走上山,一路上林老爷都在问着郭梓尘问题,什么这些年郭占雄待他好不好,郭占雄有没有找过媳妇,还有他学习怎么样,在哪儿读大学,这之类的问题。
郭梓尘觉得这些问题从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嘴里问出来,很奇怪,但是也礼貌的答了。
郭占雄的坟墓,安静的矗立在风雪里,四周环绕着黑绿色的松柏和枯黄的野草,这一切无不让到访此地的人内心更加悲凉。
郭梓尘心中本来被压下去的迷茫与空虚又涌上来,且来势汹汹,他盯着墓碑上“爱父郭占雄”几个字,险些又要哭出来。
其实在知道郭占雄不是他亲生父亲那一刻,他也想过,他亲生父母是谁,自己为什么会被郭占雄抚养,自己是不是本该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只是二十三年了,时间它改变了太多东西,甚至连那抹不去的血缘,也在他与郭占雄以父子之名相处的时光里,变成清清淡淡,可有可无的名词。
他不想去找他亲生父母,他想带着郭占雄的嘱托继续向前走,过去的二十三年便是他的人生,郭占雄是他唯一的父亲。
林老爷在坟前烧了些纸,三人下山时,郭梓尘留林老爷在家里做客,那人拒绝了。走之前,林老爷问他要不要当他的养子,还提出送他出国留学。
郭梓尘觉得莫名其妙,林老爷解释说他自己的儿子去世多年,现在他也是孤零零一个人,而且他和他父亲是至交好友,不忍心郭梓尘无依无靠,连个家都没有。
这话说的真切,郭梓尘心里觉得暖:“谢谢您,以后有机会我会去看您的,其他的就不用了,我现在过得挺好。”
上车时,林老爷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对他说:“这是你父亲的心愿,你再考虑一下吧,我还会再来。”
那个人,不过是郭梓尘生命中出现过的,脚步匆匆的旅人当中的一个,不过是见了一面,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没几天便被郭梓尘忘在脑后。
送走了那位不速之客,郭梓尘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感受着冬日带给人的压抑。
人在忙碌时被刻意掩盖的伤痛,一找到空隙,便会卷土重来,迅速占据整个大脑。
他不能忘的,柯琛这几天结婚。
他拿出手机,不用刻意搜索什么八卦新闻,柯琛结婚的消息在国内已经铺天盖地。越是难过就越想知道关于那人的消息,内心深处还以为会发生什么奇迹,到头来,他只是把柯琛结婚的喜讯感受了个遍。
他看见干净的花园里摆着的甜品和花束,他见着了漂亮大方的新娘子,他也看见了举着香槟酒杯对记者微笑的柯琛。
纽约那边天气正好,阳光又柔又暖,不像现在大雪纷飞的中城县。
郭梓尘看着看着,好像突然就释然了,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应该感到高兴。他想,如果把照片中的景玉墨换成自己,会很可笑吧。
郭占雄的死对郭梓尘打击很大,却让他坚强不少,和自己已经阴阳两隔的父亲相比,分手好像不算什么,柯琛结婚,取了漂亮女人为妻,有了孩子,也不算什么,只要他身体健康,只要他过得好,无论以后两个人一个处在天涯,另一个落居海角,偶尔能得到他的消息,夜深人静想他想到睡不着时,也可以偷偷跑去看他一眼,也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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