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偏偏是他?”
“你为他不平,认为教团不公?”
“……”
“祭司长的决策有时候确实偏颇。”法师顿了顿,用眼神止住伯庚斯的话:“但既然菲丽雅女士没有反对,就说明这次的命令有足够的理由支撑。”
莫琳的小屋搭建在城镇旁的小树林里,自成一片净地。
阿尔杰架着金雕,另一手拎着包盐,顺着模糊的小路往树林里走。林中弥漫着树木青草的香气,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生机。
树木簇拥包围下的小屋已在眼前,小块空地里随处可见躺卧、跑跳的各种动物,唯独没有看见人的踪影。
“又要猜吗?”阿尔杰叹气。
棕黄的小狐狸扑着蝴蝶从他面前蹿过。雄狮卧在地上打瞌睡,边上挨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正眯着眼。
梅花鹿离狮子远远的,在草地上悠闲地吃着草。
树枝与小屋的屋顶上,停满各种鸟类,一只圆滚滚的小白雀照例在窗口探头探脑。
哪个才是德鲁伊呢?
阿尔杰左右看了一圈,顿下的步子重新迈开,往雄狮的方向走去。
弯腰捞一把,眯眼的白兔,在被触碰到前伸腿跳远。
光芒散去,穿着浅绿长裙的德鲁伊站起,懊恼地撩一下头发:“怎么发现的?”
阿尔杰十分无奈:“哪只兔子不怕雄狮,窝在捕猎者身旁睡觉就过分了吧?”
“不是睡觉。”德鲁伊申辩:“一时兴起,想变个兔子,忽然想起兔子很少有绿眼睛,怕你看出来,就只好眯一眯了。”
德鲁伊的翠色眼睛十分漂亮,让人想起深春的林海。
自然之母赐予她永恒的青春,时光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她就像她守护的树林,永远年轻,生机蓬勃。
“嗯嗯,不是睡觉,是我看错了。”阿尔杰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将手中的盐包递过去。
“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那双漂亮的翠色眼睛瞪了他一下,接过盐,气鼓鼓道:“等着。”
阿尔杰赔着笑:“好。”
德鲁伊刚进小屋,阿尔杰就察觉背后有大型动物朝他跑来,迅捷如电,将他扑倒在草地上。
是一头巨型的银狼。直立起来,能超过一个高大的成年男性。
“卡伦。”阿尔杰挡着银狼,阻止它用舌头往他的脸上舔。
“太热情了,你可是狼啊。”
怎么和狗似的……
“可能是看你毛色和它一样,所以格外喜欢你一点。”
德鲁伊拿着一只盒子出来,在一旁语气凉凉地道。
银狼见她出来,立刻抛下阿尔杰,转头去蹭德鲁伊。
莫琳拍拍它的头:“好孩子。”
阿尔杰摆脱银狼,坐起身,扯着自己的银发,有些郁闷地重复道:“毛色?”
德鲁伊轻哼一声,把盒子扔给他:“费洛给你的东西。”
然后略带不满地嘟哝:“我的动物伙伴,就是用来给你们送包裹的?”
“谢谢母亲。”阿尔杰接住盒子,颇为讨好地朝莫琳笑笑,低下头开始拆。
费洛是真理之诗的第四执行人,奉命驻守王城,保护人类王室。他曾经在教团本部教导过阿尔杰,在离开码头镇后,也常有联系。
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把匕首。
信件不长,只是简单地说了说自己的近况,然后讲起阿尔杰上回来信提到匕首卷刃,就为他找了把格外坚韧的,开玩笑地猜测,这一次又能撑多久。
结尾略显仓促,只说了句,很想念码头镇的风铃草。
第四执行人的字迹非常清晰流畅,阅读起来十分舒适,只是阿尔杰隐约察觉到,这封信写得有些潦草。
不是敷衍,而像是在赶着写完,很匆忙的样子。
最近很忙碌吗?
阿尔杰想了想,从草地上拔起几株野生的风铃草,摸出一只圆筒,小心地放了进去。
他扬声喊:“母亲。”
德鲁伊正靠在雄狮身上,替银狼梳毛,闻言,施舍般地看了他一眼。
“能请您的猎鹰,帮我送点东西去王城吗?”
莫琳气不打一处来,就差把手里的刷子砸到那张英俊的笑脸上。
“你还真当我是信差吗?!”
第十一章
今日有雨。
阿尔杰早晨醒来,撩开窗帘,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想。
对于处在雨季的码头镇而言,连绵的降雨才是常态,前两天的阳光已是诸神的馈赠。
只是天空一旦阴沉下来,人会容易感到疲惫,最直观地反馈,就是不想起床。
揉揉眼睛,还是爬起来,长期以来的自律,不允许他在床榻上过多消磨。
穿衣洗漱,冰冷的水泼到脸上,登时清醒不少。擦去水珠,负上重剑,出门前往祷告室,照例做了早课。
接下来是早餐,今日后厨提供的是黑麦面包,大片火腿,蜂蜜牛奶加上生食杂蔬,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动刀叉前,要向信仰的神祇祷告,以表达感谢。
一切都有条不紊,规则有序,像以往的任何一天。
只除了门外的那个人。
阴沉的天空下,所有事物都灰蒙蒙的,唯有站在门口的青年,如同在阳光下的露水一样耀眼。看到他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湛蓝如宝石般的眼睛顷刻间被点亮。
压力真的很大……
阿尔杰揉揉额角。
可他现在也是有求于对方,不好回避,也不能把关系处僵。
步子停顿一会儿,还是往前迈了。
“伯庚斯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伯庚斯看着他,舒展开一个微笑。精致完美到极致的笑容,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仿佛用尺子丈量过分分毫毫。
他伸出手,递过一件东西。
“昨天听到你说,你的匕首坏了。”
手上捧着的,是一把直匕。
沉黑的不知名金属中掺入了圣银,手柄与刀鞘上镶嵌着红宝石,符文组合环绕,带着奇异的美感。
几乎是在看到的一瞬间,就喜欢上了。
可他还是拒绝:“虽然很感谢您,但是我已经找到替换的了,那同样是把很好的匕首。假如有一天,我的某件武器损毁了,我很愿意委托您,打造一把更加合适的。”
伯庚斯静静地看他一会儿,收回了匕首。
“除了圣剑。”他强调。
阿尔杰有些无奈:“矮人讨厌真理之诗,您也憎恶我们吗?”
伯庚斯点头又摇头:“我只喜欢你。”
阿尔杰忽然笑了,对面那个人认真的样子,让他很想摸摸他的头。
“我很少,在与您同龄的人身上看到这样纯粹的感情,难以想象,您竟然是从王城里来的。”
“在你心里,王城是个怎样的地方?”
阿尔杰想了想:“大概……是个充斥着鲜花与荣耀的地方。”
伯庚斯摇摇头,又问:“那你的真理之诗呢?是怎么样的?”
“你想亲自看看吗?”
“我已经看到了。”他已经身处真理之诗的本部。
“是吗?”阿尔杰作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脸上的笑容明朗温和:“请和我一起,再看看吧。”
伯庚斯也笑起来,专注看着阿尔杰的湛蓝色眼中,盛满碎钻般醉人的光芒,嘴上还是十分高傲:“看在是和你一起的份上。”
真理之诗本部,对于众星教系的信徒而言,是一个神圣纯净的地方。
对于矮人而言,提起就是嗤之以鼻,仿佛是什么罪大恶极之所。
而对于阿尔杰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普普通通,像空气一样熟悉自然。
真理之诗的庭院布置极其简单,没有太多花俏的东西,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座建筑,外加大片空地。
“因为没人愿意做维护,大家平常都挺忙的,就算不忙……”
前面一幢纯白的单层平屋,木制窗户突然被打破,两个祭司打扮的人扭打在一起,一个人掐着另一个人的脖子往外压。
居下的人柔韧性显然很好,贴着墙壁来了个下腰,倒挂着正好看见阿尔杰和伯庚斯,还十分心大地打了个招呼:“夜……早安,阿尔杰。”
“……也常会出现一些意外情况。”阿尔杰把未完的话说全,有些无言以对地看着他们。
动手的那位反应倒是很快,赶紧把同僚拉了回去,回到隔音结界范围内以前,说话声还能被听见。
“打什么招呼,丢不丢人……”
从窗户的破口里,可以隐约看到里面一片混乱狼藉。
一位穿着黑色法袍的女士走到窗前,怀中还抱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她温和地朝他们笑笑,褐色的双眸沉静深邃,盛满智慧与包容。
修复术的光芒闪过,破损的窗户完整如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阿尔杰略带尴尬地解释:“教团的一些内部会议,有时候会进行得比较激烈。”
“会议?这么早。”
看天色,早春加上阴云,此时尚且暗沉。
“嗯……可能并不是早会,而是从昨晚开到了现在。”阿尔杰叹口气。
这种违背生理的时间安排,几乎已经成为教团传统了。
“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省得又有哪位暴脾气的大人破窗破墙,让客人看见挺不好的。
伯庚斯点点头,很安静地跟着他,有些乖巧的意味,走了几步,又觉得执行人太沉默,于是主动挑起话题。
“你刚才说,大家都很忙,那么你呢?陪着我,会耽误你做其他事吗?”
“嗯……目前来讲,圣剑是我任务序列中最重要的一个,你或许不太喜欢我提祂,”阿尔杰朝他笑笑:“那么换一种说法,现在而言,你是最重要的。”
伯庚斯的脚步停下来,双眼直直看向他。
阿尔杰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伯庚斯摇摇头:“你可真是……毫无自觉。”
阿尔杰依旧没有会意。
“继续走吧。”伯庚斯淡淡道。
宝石般漂亮的蓝色眼睛,默默看着执行人在身侧前后甩动的手,很想牵上去,可又不太合适。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
明明只见过几面,最初也只是遥遥地看了一眼,就做下这样的决定。
在这里定居吧。
想靠近,又想后退,踟蹰犹豫得不像以往的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诗歌和故事,难以理解的痴迷爱恋,竟也能应验在他的身上。
最开始,他想的并不多,只要在路上碰到那个人一次,就能高兴一整天。
现在,却连思念都已难以压抑,每天晚上闭眼前,每天早上睁眼后,甚至每晚的梦境里,都迫切地想要见他。
“小心!”一声疾呼。
一直注视的那人伸手护住他后退两步,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打在近前,校场平坦的土地上,出现一个黑色印记。
“你没事吧?”银灰色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却不是因为刚才的危机。
他缓缓摇头。
“我很好。”
“阿尔杰,你们怎么跑来这儿了?”陌生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松了口气。
千篇一律的法师袍,唯一不同的,是这位男性法师还戴着一副单片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穿着缩小版的法袍,手上捏着一根小法杖,手指太短,还有点肉肉的,拿法杖的标准手势维持得很艰难。
此时,这个孩子正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们,嗫嚅着说:“对不起……”
“抱歉,我不知道你们在练习‘落雷术’。”阿尔杰有心想要安慰安慰孩子:“嗯……练得挺不错的,已经能降下雷了呢,非常棒了。”
可孩子似乎并没有被安慰到,眼中一汪水汽滚了两圈,就快落下来了。
戴着单片眼镜的法师清咳一声:“其实,他学的不是‘落雷术’,是‘改变天气’。”
呃……这样啊……
阿尔杰抬头看看天,然后蹲下身,摸摸孩子的头:“云层挺密了,加油,一定可以成功唤雨的。”
孩子瘪瘪嘴,更委屈了。
“不是‘唤雨’,”单片眼镜望着天,淡淡道:“是‘驱散乌云’。”
……这就十分尴尬了。
阿尔杰僵着脸,强行挽回:“没事,这天气本来就要下雨,雨季嘛,你能让阴天维持这么久,也已经很了不起啦。加油,再试一次!”
在阿尔杰鼓励的目光下,孩子重新举起法杖,努力比出“驱散乌云”的标准施法动作,抑扬顿挫的咒语还带着奶音。
光芒在杖尖一闪而过,然后,又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打在抱着草药哼着歌、开开心心路过的小女巫身边,溅起一小块土壤。
“唔哦!”小女巫惊呼一声,后退半步,一把摘下大大的兜帽:“你们在练落雷术?”
“不不不,”单片眼镜摇摇食指:“改变天气。”
小女巫抬头望望天:“唤雨?”
孩子终于忍不住,法杖一扔,“哇”一声哭起来。
“驱散乌云。”单片眼镜眼镜和阿尔杰异口同声纠正。
小女巫手足无措地看着大哭的孩子,眼神茫然又无辜。
她说什么了吗?
又左右看看单片眼镜和执行人。
怎么想都肯定是这两个家伙的错!
阿尔杰好笑又无奈地把孩子抱进怀里,朝单片眼镜扔了个眼神。
怎么教的孩子?你拿错法术了吧?
单片眼镜回敬一个眼神,比着嘴型。
你才拿错了,我教的是正版“驱散乌云”。
那怎么变“落雷术”了?
练的不对咯,别哄了,别哄了,接着来。
伯庚斯站在一旁,安静地看他们你来我往,忽然感到气闷。
他们是同伴,他们之间有着无可比拟的默契。
而他不是。
当他们都站在一起时,只有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
只是因为那人有求于他,所以才有的交集,是淡漠的、不牢靠的关系。
怎样才能建立起真正的情谊,哪怕有朝一日,他不再需要自己,也能在他的生命中占下一席之地?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