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的文书堆得很高,羽毛笔插在墨水瓶里,等待主人拿起它签下名字。
敲门声。
“请进。”
是教团中最为博学的那位法师,菲丽雅。
“祭司长冕下。”她关上门:“我们刚刚收到一条来自‘破晓晨曦’的质问。”
祭司长从文书堆里抬起头,揉揉太阳穴:“是星界会议的余怒,还是阿尔杰另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和阿尔杰有关,但不是他自己犯了错误。”
祭司长放下手里那份文书,看着菲丽雅,示意她继续说。
“您听说过‘狂信者艾利克斯’吗?”
“不能由我送进去吗?”
“伯庚斯阁下,这是教团的规矩,很抱歉啦。”
正是清晨,伯庚斯和真理之诗的小女巫莱娜,站在阿尔杰禁闭的房间外,就早餐应该由谁送进去而产生了意见上的摩擦。
“我不会做什么的,只要你我、还有这位法师——”伯庚斯朝小女巫身边,戴着单片眼镜的法师示意一下。
“只要我们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单片眼镜在两人看向他的时候,不自在地转过头去看天。
“唉,我很理解您想见到——唔,挚友的心情,可是诸神都在看着呀,我不能明知故犯。”
“……”
伯庚斯沉默一会儿,重新开口:“你最近需要新的仪式匕首吗?或者仪式剑?法杖?护符?”
“您真是太小看我了,这是原则性问题!”
……那你就不要把餐盘递过来啊。
伯庚斯有些好笑地接过盘子,小心地不让盘里接近满杯的牛奶洒出来。
一旁的单片眼镜也是很无奈的样子。
“你要记得不能逗留太久,出来的时候把昨晚的空盘拿出来,还有……”
小女巫不放心地抓着他叮嘱。
单片眼镜在边上假咳:“莱娜,差不多就行了,伯庚斯阁下肯定都明白。”
“……也不能替他抄圣书,这个真的不能通融……”
“莱——娜——”
“……最后,再强调一遍,一定不要待太久。”
“好了莱娜,我们该走了,孩子们还等着呢。”
“我知道啦,你别抓我兜帽!”
目送两人打打闹闹地离开,伯庚斯不自觉地笑了笑。
真是别扭。
想起那个银发的人。
笑。
一样别扭。
他敲敲木门,听到里面的人应声,这才推门进去。
禁闭室的陈设很简单,一眼看去只有祭坛、木床、矮桌和一张软垫,另有一个隔间,大概是盥洗室。
阿尔杰正跪坐在矮桌前,面对祭坛,抄写圣书。
执行人的笔迹刚劲有力,每一个字母都抄得规规整整,收笔时却拖出一道剑锋般锐利的痕迹。
“怎么是你?”阿尔杰抬头,微笑着看他,手上将蘸水笔插|进墨水瓶,斜斜地架着。
伯庚斯把餐盘放到一边,毫无拘束地在阿尔杰身旁盘坐起来。
“托帕石上面的魔法痕迹消失了,大概巫妖已被处决。
“材料已经备齐,我准备闭关一段时间,我也说不出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所以想最后过来看看你。”
阿尔杰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道:“祝你顺利。”
伯庚斯挑眉:“你当然要祝我顺利,这可是为你而做的。”
阿尔杰矫正:“是为了新大陆。”
“说得很伟大,但报酬我还是要向你索取。”伯庚斯凑近他:“我想先预支一部分。”
伯庚斯突然挨得很近,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即便凑得再近,也挑不出任何瑕疵。
湛蓝色的眼睛专注地与他对视,宝石般漂亮的眸子里,漾着深情的光。
阿尔杰感到自己的心率有些过快了,他不自觉地向另一侧倾去,把嗓音压稳,带上玩笑的口吻:“这是在祭坛前,你应该庄重些。”
“你在想些什么?”
伯庚斯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反而朝他伸出手。在对方即将制止前,抓住了他衣角上用作装饰的铜扣,微微用力,扯了下来。
“我很庄重。”他捏着那枚铜扣:“这个,就当做预支的酬劳吧。铜扣换圣剑,你很占便宜了。”
阿尔杰十分无奈。
“我该感谢您仁慈的开价?”
“我可还没说它在总价中所占的比例。”伯庚斯一边说着,一边站起。
“我该走了。你们教团的人说,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伯庚斯拿起角落里的空盘,慢慢离开房间。
关门前的一刻,在阿尔杰的注视下,将那枚刚到手的铜扣放到嘴边,吻了一吻,看到对方笑着叹气。
木门隔断了两人的视线,伯庚斯那张俊美的脸上忽然泛红,且愈演愈烈,耳尖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抬起未端餐盘、拿着铜扣的手,用微凉的手背去贴自己的脸。
滚烫滚烫的。
嗯……不管怎么说,至少没在他面前出丑。
第三十一章
锻造炉中的火焰腾起,将一小块锻打过千万遍的金属扔进去,任由烈火灼烧。
当它的表面泛起赤红,用铁夹取出,置于描绘完毕的繁复法阵内。在四围嵌入宝石,矿石的力量激发了魔法阵,发出金色的光芒,将烧红的金属裹入其中。
亮红色的魔法药剂从上方倾倒,落到高热的金属上,发出强烈的“嗤嗤”声,大量水汽升腾起来,模糊视线。
白色水汽间,一双宝蓝色的眼睛沉静地注视着它,直到水雾褪去,带着厚手套的手才拿起那一小块金属,细细端详。
“还是不行……”他自言自语。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走到摆放材料的桌子前,圣剑的图谱摊开摆放在那里。
脱去手套,修长的手指划过羊皮卷上的一行字。
“是这句公式,解读错了吗?”
七天七夜的时间,在有事可干——抄书——的情况下,过得很快。
阿尔杰离开禁闭室的时候,依然是一个黄昏,时间掐得很精准,来释放他的人,是女巫莱娜。
一出禁闭室,他就被小女巫拖往会议室,一点间隔都没有。
“至少让我整理一下仪容,刮个胡子吧?”
禁闭室里的盥洗间,根本没有准备刮胡刀!
莱娜抓着他的衣袖,脚步停都没停:“这次真的是紧急情况。”
她压低声音:“地狱之门那边来加急了。”
接到地狱之门的加急文件,前线多半出大事了。
阿尔杰此时才注意到,真理之诗那扇号称“永不关闭”的大门,此时只开了半扇。整个教团看不见一个小镇的普通居民,路上遇见的同僚逆着他们的方向,步履匆匆。
阿尔杰也不再多说,快步赶往会议室。
正式的会议已经结束,留在这里的只有寥寥几人,阿尔杰朝祭司长和几位长|者问礼。
“地狱之门传来的紧急军报。”祭司长递来一份文件,上面的墨迹还没有干透。
——当然不是从地狱之门前线寄来的,而是通过预言系魔法传递信息,再由这里的记录员记录下来,转交的。
阿尔杰一目十行地扫过。
地狱之门发生暴|动,进攻大陆的力量突然增强,最前阵线向后倒退了数百米,情况已经极其危急,请求后方增援。
“这是增援的名单,由你带队,除了本部的人员,外出特训的真理骑士团也已赶往前线,将在岗哨与你们汇合。”
“什么时候出发?”
“半个小时以后。”
时间紧迫,阿尔杰只来得及整理几件换洗衣物和常用品,将禁闭而卸下的武器一一装备回去。
至于和伯庚斯打个招呼这种事,早已顾不上,胡子也还没刮,就列好队,被菲丽雅送进了传送门。
地狱之门周围的空间非常不稳定,专精空间系魔法的法师可以利用它们给敌人造成破坏,但传送却是被绝对禁止的——狂暴的空间之力会撕碎所有敢于越界的人。
因此,菲丽雅的传送阵不会直接将他们送到前线,而是到达靠近人类聚居地最近的一处岗哨。
真理骑士团已经等候在那里。
军容严整,沉寂肃静。
圣骑士们以不同的坐骑分为两个方阵,双足飞龙与狮身兽在各自的骑士身边喷吐鼻息。
金属厚甲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一式一样的长|枪与盾牌持在手上,散发着统一的魔法波动。
这是教团倾尽资源培养的精锐骑兵,为对抗地狱之门另一边的邪恶存在而生。
他们用着教团提供的最精良的制式武器,接受最为严苛的训练,享受最高的的待遇,遵守最严格的军法。
他们是最虔诚的教士,也是最忠勇的军人。
见到阿尔杰过来,身穿金甲的骑士团长上前一步,行礼:“阿尔杰大人。”
在他身后,百名圣骑士也跟着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厚甲碰撞的声音铿锵有力,双足飞龙和狮身兽也发出阵阵低沉的嘶吼。
阿尔杰朝他们回了一礼。
“即刻赶往前线。”
“是!”
整齐的应声,响彻天际。
巨大的鹏鸟搭载起法师、牧师以及未收坐骑的战士。遮天的羽翼投下大片阴影,将下方的狮身兽骑士队伍笼罩起来。
双足飞龙的骑士护卫两侧,紧紧跟随着鹏鸟飞行的轨迹。
鹏鸟飞行的速度非常快,乘坐在上面的人需要一个魔法罩来替他们扛住罡风,否则过于强大的风力,很可能将他们掀下鹏鸟宽阔的脊背。
鹏鸟投下的阴影掠过一片连绵的残垣断壁。
这里是一处遗址,古大陆时期人类城邦的遗址。这些曾经繁荣过的城邦,在那个时代的末期,随着圣地的坍塌而没落。
而前方的前方,战争打响的中心,主物质位面与下位面之间阻隔最为薄弱的地方,就是远古时期,人类的圣地。
城邦遗址的前方,是一条涛涛大河,河水奔腾咆哮,翻起层层白沫,从西方的峡谷,一直流入东方的森林。
这是人类后方最重要的天然屏障,也是精灵们最主要的水源。
东方的精灵帝国,绝不允许他们的生命之源受到邪恶的污染。因此,人类阵线,是获得精灵盟军援助最多的一条阵线。
“距离联军驻扎地,还有多远?”阿尔杰问身边的法师。
现在所处的位置上,已经可以闻到硫磺与炭火混合的气味,它们伴随着风向前飘来,淡淡的,夹带着鲜血的味道。
那名法师正闭着眼睛,手上捧着一个水晶球,高空上有一只虚幻的眼睛注视着下方。
“一刻钟的路程。不过必经之路上有一场小规模的冲突,冲突双方是兽人和……第二执行人莉姬。”
兽人本来是大陆这边的生灵,与邪恶存在属于敌对关系,却在黑暗时期转投了恶魔的阵营,是新大陆各族最为不齿的叛徒。
他们不是地狱之门那边的恶魔,又饱受大陆生灵的排挤打压,在黑暗时期结束后,便被驱逐到此处,流窜于战场各处,通过不断骚|扰大陆联军,获得一点可怜的物资。
阿尔杰略一点头:“知道了。”
他已经看见了,前面大约11点钟方向,有一座三层楼那么高的沉黑色巨石魔像。
巨石魔像行动迟缓,看似毫无威慑,可它那坚实的身躯却又无法撼动。它的肩膀上坐着一个女孩,指挥着魔像碾压敌人。
绝望的兽人想要逃离,却被构造精妙的机械鸟群堵回。
兽人们避无可避,在又一个同伴被巨石魔像捏碎以后,终于面目狰狞起来,双目泛起血红,这是即将陷入狂暴状态的征兆。
浓黑的阴影遮了下来,仿佛一下跨过日暮,进入了黑夜。
矫健的身影从上方落下,一个满眼血红的兽人还未反应,就被劈做两半。
如同虎入羊群,重剑与银灰所过之处,兽人的生命被一片片收割。等到阴影离开,眼前的战斗就已结束。
“阿尔杰!”女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由远及近。
阿尔杰将手里的重剑往地上一插,伸手正好抱住了从天而降的女孩。
女孩样貌甜美稚嫩,身高也只有4尺出头,还不到阿尔杰的胸口,好像还是个未长成的孩子,处于正该待在父母身边,接受庇护的年龄。
可事实上,论起资历,这位仿佛连少女都称不上的女孩,远比阿尔杰更加深厚。
“莉姬前辈,还好吗?”阿尔杰问。
“我很好呀。”女孩抱住他,开心地回:“真是好久没见了。唔……你胡子该刮了,有点扎。”
“到大营就刮——不对,我问的是前线战况。”
“……也很好。”
飞行的鹏鸟和双足飞龙已经远去,陆地上奔跑的狮身兽也绕开了这块地方,追随天空部队离开。
这里除了兽人尸体和一地的鲜血,就只有几个构装体,和真理之诗的两位执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