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阿尔杰猛然回身。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发现有人近身,即便不仰赖天生敏锐的五感,这种情况,对于一位剑圣而言,也是极为罕见的。
这种情况,意味着两种可能。
要么,他的感知失效了。
要么,他遭遇了足以避开他感知的劲敌。
身后,是两个女仆打扮的年轻女人。
一模一样的栗色长卷发,被束到脑后,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恭敬表情,一模一样的动作,向他低头行礼。
唯一不同的,是两人各带了一只耳环,款式也是一模一样,像是同一副。
两只耳环,分别带在左边人的左耳,和右边人的右耳上,也像是镜面一样对称。
阿尔杰感到自己的头又开始犯晕了。
“我们奉公爵大人的命令,负责侍奉您的起居。”
“柏莎。”阿尔杰右手边的女人说。
“凯丝。”阿尔杰左手边的女人说。
还好不是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要是让他喊两人某某一号和某某二号,他大概会疯。
“你们……”
阿尔杰一开口,就看见对面两名女仆,恭顺地将头压得更低。
好吧,让他想想,在这种情形下,与陌生人初次遇见,应该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鸢尾公爵吗?你们奉他的命令。”
“是。”右手边的女仆答。
“他在哪里?”
女仆没有回答。
“双胞胎?”
“如您所见。”这回,是左手边的女仆回答。
“这里是哪里?”
“鸢尾花家族的家产之一,公爵大人最重要的房子。”右手边的女仆道。
最重要的房子……
阿尔杰将这句话反复咀嚼两遍。
“现在是什么时候?”
“早晨,八点的钟鸣刚刚结束。”左手边的女仆答。
钟鸣?
他没有听到任何钟鸣。
人类帝国的大城镇上,常会安置一个大型的机械钟,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八点,每个整点鸣钟报时。
这样的机械钟,在码头镇是没有的。但王城是整个人类帝国最尊贵富庶的地方,全城安置了不止一个机械钟,整点时刻的钟鸣声,连最偏僻卑贱的贫民窟都能听到。
这就意味着,他身处连钟声都听不到的偏远之地,又或者,有什么隔离物,将笼罩全城的钟声都隔绝了。
“大人。”右手边的女仆唤回他的思绪。
左手边的女仆接道:“您该洗漱,用早餐了。”
不对,很不对。
明明是同样的路径,现在的环境,却远比刚才的更明亮,那些魔咒般的一模一样,也悄然变化成正常的样子。
这里是书房,那里是会客室,再往前是休息室、餐厅、客房……
刚才独自走过的那段路,好像凭空消失了,被替换成了另一个样子。
那诡异的景象,只留存在他的记忆里,像唯有自己知晓的幻觉一样。
“画像?您说的,是第二层楼梯口挂着的那两幅油画?”
阿尔杰左手边的女仆问道。
此时,阿尔杰正坐在餐桌前,面前的食物一口未动。
刚才站在他面前的双胞胎女仆,正侍立在他的身后。方位变了,对他而言,左右也随之改变。
阿尔杰注意到,双胞胎之间,率先开口的,往往是左耳带耳环的那位。
右手边的女仆接话:“那是公爵大人的两位夫人,都已经去世了。”
阿尔杰想起,在西拉索伯爵的宴会上,曾经听到的只言片语。
【先是先后两位公爵夫人,然后再是公爵家的公子,不知道公爵小姐以后会不会也……】
传闻,鸢尾花家族,是一个受到诅咒的家族。
死亡与意外,如影随形。
“听说,公爵的长子……”
“大概几个月前。”左手边的女仆道。
“大人,请您用餐。”右手边的女仆忽然说。
阿尔杰看着桌上的食物。
白面包切成厚片,用黄油煎得喷香,放在一只篮子里,旁边配着果酱和炼奶的小碟。
面前是烘烤酥脆的馅饼,还有加了大量牛奶制作的杏仁布丁。手边摆了一杯红酒。离得稍远的地方,放了大盆水果,新鲜得能滴出水来。
他倒是想吃……可这是在敌营啊,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加了什么佐料。
阿尔杰的目光,落到那枚杏仁布丁上。
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人。
这种点心,他应该会很喜欢。
“请放心,”左手边的女仆出言,想要打消他的顾虑,“公爵大人不会对您做什么。”
你说我就信么?
这么久没见,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叛入敌营?
“我要见鸢尾公爵。”阿尔杰没有动面前的东西,只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伯庚斯从门外走入,一边走,一边脱着外衣,随手扔在地上。
骑士约瑟夫跟在身后,将他扔在地上的衣物捡起。
“我不信他们的话,”伯庚斯扯松领口,宝蓝色的眼睛里一片冰冷,“替我向克拉尔侯爵、卡利德伯爵……”
一连报出七八个贵族的名字。
“告诉他们,还人情的时候到了。”
约瑟夫还没来得及应下,艾琳急匆匆地赶来。
“子爵大人。”
伯庚斯抬眼看她,示意说话。
艾琳挥退周围的仆侍,确认大门已经关紧,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大人,这是王女殿下交给您的密信。”
第五十九章
阿尔杰推开一扇门。
他没有让双胞胎女仆跟着,而是独自探索着这座府邸。双胞胎女仆也没有坚持,似乎很笃定他无法离开这里,十分放心。
这里是那个鸢尾公爵的法师塔。
阿尔杰很确定。
只有法师塔,才能容下这么多殊异,也只有法师塔,能够确保一名剑圣,在无人看守的情况下,都无法逃脱。
而这间房间——
光线昏暗,隐含着魔法仪式的残余力量,空气中还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墙壁上、地板上,隐隐可以看见未能擦拭干净的血迹。
铺着黑布的桌子旁,有一只铁架,上面束缚着一只……火焰鸟。
橘红色的羽毛有些黯淡凌乱,天赋的烈焰几乎已经熄灭。金红色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只在见到阿尔杰时,微微转动一下,口中发出一声虚弱哀婉的鸣叫。
“是你?”阿尔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火焰鸟的翅膀。
他认出来了,这是在码头镇上企图出逃,又被他重新捕获,交到商人手上的那只火焰鸟。
阿尔杰隐隐约约想起,当时,那位商人也提过,这是鸢尾公爵指明要的货物,价值不菲。
“您喜欢的话,可以送给您。”
鸢尾公爵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
阿尔杰回过身。
“我只是一个俘虏,你没有必要对我使用敬称。”
“不,您是预言之子,您是我认定的君主。”
阿尔杰没有理会这句话,他上前两步:“直说吧,你意欲何为?”
“我只是想迎回您罢了,您属于这里,而不是伪善的众星神系。”
鸢尾公爵和善地微笑着。
堕落者?
或者说,恶魔崇拜者。
“只是因为颜色吗?银灰在普世者眼中无比低贱,所以才在你们这里显得高贵?真是无聊且毫无根据的判别。”
“不,您现在不能明白,您的伟大之处。所谓的‘真理之诗’,他们的祭司,诸神的走狗,迷惑了您,遮蔽了您眼中的真实。”
“所以,你杀了费洛?”阿尔杰的声音忽然变轻,染上了诡异的缥缈感。
“费洛?”是谁。
眼前一恍惚,鸢尾公爵发现自己已经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后背狠狠撞向墙壁,头也重重磕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
窒息与疼痛间,他终于想起,前段时间,王城里发生的小规模叛乱,将真理之诗的力量卷入,致使一名执行人丧生的事。
“请冷静……”
阿尔杰眯起眼睛,手上的力量慢慢加重。
鸢尾公爵眼中忽然爆发出异样的神采。
低哑着嗓音,强忍窒息的痛苦,勉力将发音连贯:“假如只有我的死亡,才能平息您的怒火,那么,请您动手吧。能把生命与灵魂献给您,哪怕是堙灭,也是我的无上荣耀。”
窒息与压迫,让他的音调变形,声音破碎,可仍抹不去其中的狂热。
阿尔杰松开手,任由鸢尾公爵摔落在地,嫌恶地用衣摆擦拭自己的手。
鸢尾公爵松开悄悄背在身后的手,就着趴伏的姿势,将额头贴到阿尔杰的鞋面上。
“我的陛下,请相信,我是您最忠实的臣子。”
“没有哪个臣子会囚|禁他的的君主。”
阿尔杰皱着眉,从他的额头下,抽出自己的鞋,转身离开那间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
混乱邪恶之徒,简直无法沟通。
在他的身后,鸢尾公爵仍跪伏在原地,嘴角勾起一抹奇诡的微笑。
我的主上,我的君王。
您会重获自由的。一种我希望您得到的,新的自由。
阿尔杰走遍了整栋府邸,没有找到任何离开的途径。
明明看上去只是一座普通的房子,可是,它的窗户是虚假的,门是虚假的,阳光与窗外的花园,大概率也是假的。
这里很可能是一个人为开辟的独立半位面。
阿尔杰得出了自己的假设。
真是棘手。
战士在面对法师的时候,本就处于劣势,更何况他现在身处对方的法师塔。
应该静观其变吗?
阿尔杰推开房间的门,他又回到了早上醒来的那间卧室。
束缚着火焰鸟的铁架台,已经被送了过来,摆放在床边。
阿尔杰将门关上,走过去,替火焰鸟将脚上绑缚的锁链打开。送它过来的人,没有把锁链钥匙留下,阿尔杰直接用暴力破坏了锁头。
火焰鸟哀哀地低鸣一声,跌进阿尔杰的怀里。
阿尔杰抱着它,坐在床边,轻抚那黯淡的羽毛。
“现在,我和你一样了。”
火焰鸟缩在他的怀里,微微发抖。
敲门声响起。
“哪位?”阿尔杰收起温和的表情,面部的线条重新冷硬起来。
火焰鸟在他的怀里,抖得越发厉害,似乎是因为羽毛稀少,而感到寒冷。
门,被慢慢打开。
进来的是一个陌生女人。
她穿着薄纱制成的衣服,最里面,只有一套布料精简的内衬,勉强遮住私密。白皙光洁的皮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她将门带上,面向阿尔杰的方向,微微低垂着头。
“大人,我奉父亲的命令,前来服侍您。”
父亲?
“你的父亲,是鸢尾公爵?”阿尔杰皱起眉。
“是。”
阿尔杰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
这样的装扮,所谓的“服侍”,其中含义已经很明显了。
“不需要,请回去吧。”
公爵小姐的身形顿了一下,没有离开,反而上前几步,来到阿尔杰面前。
火焰鸟在阿尔杰怀里抖得越来越厉害,竟哀叫着从他怀里逃开,躲到他的身后。
阿尔杰看了眼自己空荡的怀抱,仍礼貌性地垂下眼,对公爵小姐道:“请回去吧。”
公爵小姐忽然跪倒在阿尔杰面前:“不,请让我留下,如果我就这么出去,父亲一定会杀了我的!”
怎么会?
阿尔杰皱紧眉。
在人类的帝国里,只有最蒙昧落后的地方,才会有农户命令自己的女儿去侍奉过路的贵客。
鸢尾公爵是世袭多代的贵族,怎么可能沿袭这种愚昧的做法。
“大人。”公爵小姐微微颤抖着,将额头贴上阿尔杰的膝盖,“父亲他……不会在意的。毕竟两位母亲,还有哥哥,他们、都是被父亲亲手送走的。”
【……死得很突然,先前也没有听说他患有什么病症,既没有战争,也没有刺杀,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是不是……秘术的力量?】
舞会上交谈的话语,忽然跃入脑海。
传闻,恶魔崇拜者,会用自己的亲人和挚友,作为献祭的祭品。恶魔收割祭品的生命,同时,依照等价交换的原则,给予献祭者力量。
这是堕落者与深渊之间,最为常见的交易。
幻境中听到的哭泣声,似乎又隐隐在周围响起,无风的房间里,突然变得有些冷。
“大人?”
公爵小姐许久没有察觉阿尔杰的动静,试探着,将脸颊贴在他的膝盖内侧,缓缓地向……
阿尔杰忽然站起身,双手扳着公爵小姐的肩膀,将她向后推。
“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明天,我会告诉公爵,我对你很满意。如果你还是不放心,可以暂时跟在我身边。”
说完,他松开手,将床留给女士,自己走到沙发前,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半靠着沙发背与扶手,双手环抱,保持着一个防卫的姿态,合上眼。
留在床上的火焰鸟,扑扇着羽毛稀疏的翅膀,跌跌撞撞地飞过来,蜷进阿尔杰怀中。
阿尔杰睁了睁眼,将它圈进怀里。
温暖的火属性能量,透过羽毛,一点一点传递过来。
再次闭眼,黑暗中,却浮现出一双宝蓝色的眼睛。
如记忆中一般璀璨、漂亮,像盛满星光,深情得让人心醉。
晚安,愿黑夜女神与双月之主护佑你的梦境。
他在心里默默道。
很抱歉,没有如约回来。
公爵小姐跪坐在床边,有些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才慢慢起身,然后,有些试探地、小心地坐上床沿。
那位大人,始终没有再次睁眼看她。
伯庚斯坐在窗前,对着漆黑的夜色,皱眉沉思着什么。
他的手里,攥着一枚铜扣,是曾经从阿尔杰的衣角上扯下来的。
应该信任王女,还是应该独自调查?
他一直认为,王女心思深沉,是个极不可靠的同盟。如果只有他自己,一定不会掺和这些党派之争。
但是阿尔杰已经被卷进去了,他不可能放任这件事,向不可预知的方向肆意发展。
阿尔杰在失踪之际,被人指控为刺杀劳诺伯爵夫人的凶手,教团与王室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再加上陛下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整个王城的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王城中的贵族,都开始暗自准备着什么。连距离稍远的那些小领主,也开始闻风而动,调集力量,以便随时支援自己的主君。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