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对不起。”
英勇果敢、从不畏惧任何黑暗的女骑士,在无月之夜,缅怀着已逝的爱人,泣不成声。
第六十五章
“所以,你选择?”
“人类。”
祭司长重新拿起他蒙尘已久的神术权杖。
“既然已经选择了,那么今晚就把事情做好吧。你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到,恶魔血脉突破封印后,侵蚀血肉与灵魂的速度很快。它每分每秒,都在把你往深渊里拖。不能耽搁了。
“虽然失去圣剑之后,单凭一个仪式,无法将恶魔血脉从你的身体中剔除,但是最基本的封印,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今天是无月之夜。”阿尔杰有些犹疑。
无月之夜,是特殊的时刻,隐秘的力量消退,邪恶的力量增长,大部分秘术的力量运作都会受到抑制。
“没关系,外部环境对神术的影响不大。”
祭司长语气平淡道。
神术,是属于神明的力量。祭司与牧师向他们所信仰的神明祈祷,换取行使神力法术达成所愿的能力。因此,神术对外部环境的要求,没有奥术那样严苛。
“跪下吧,孩子,迎接至善与光明之神的降临。”
神降术。呼唤真神降下投影的神术。
教团就是准备用这个在理论上处于至高地位的神术,来为阿尔杰压制属于恶魔的血脉,将属于深渊的那一半彻底封死。
由祭司长亲自施展。
漫长的祷告,从夜晚最黑暗的时刻,一直念到晨曦破晓。
神圣的力量不断汇聚、加强。
恶魔血脉带来的本能,让阿尔杰浑身紧绷,他在抑制着自己逃离与反击的冲动。
淡淡的金色气雾,在空气中弥漫。耳边隐隐有圣灵的歌声唱响。
万物,在寂静中欢悦,等待造物者的降临。
最后一句祷言,缓缓吐出。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祈祷结束后,连先前降下的、磅礴的神圣力量,都开始缓慢消散。
仿佛一切只是一场祷告。
仿佛无人祈求神降。
现场静默许久,阿尔杰忽然苦笑一声。
“连神明,都不愿救赎我了吗?”
“不,”祭司长从意外中回神,清咳一声,“可能只是因为受到无月之夜的干扰,你不要乱想。”
……可是您自己刚刚才说过,外部环境对神术影响不大的。
面对这种意料之外的状况,身为教团领袖的祭司长非常镇定,他沉吟一阵:
“没关系,本来预想的是请圣神投影主持压制血脉的仪式,神降术只是整个仪式的一环,如果舍去,也不是不能进行。相比起失去圣剑对仪式的影响……菲丽雅。”
法师菲丽雅出列,点点头:“冕下。”
“仪式方案,麻烦你再修改一下。”
菲丽雅垂眸,沉思一会儿,然后回到:“可以用药剂代替神圣力量的要素,至少给我两天。”
修改大型魔法仪式的关键要素,是一件非常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哪怕是菲丽雅,也要推敲许久。
两天,已经是极限。
祭司长点头:“可以。大概会用到哪些药剂,我们可以先准备。”
“流金圣水、纯白韵律……”菲丽雅慢慢说出一串药剂名,最后,有些为难地道,“我尽量采用易得的药剂,但最后一种无论如何也无法替换。”
菲丽雅一边说,伯庚斯也在另一边盘点自己的收藏,还好,都有。
于是他问:“最后一种是什么?”
“光明之滴。”
伯庚斯皱起眉。
这确实难到他了。原本是有一瓶的,但已经用在铸造圣剑所需的帕托石上。
光明之滴的炼制要求极其严苛,且原料难得,就连他也无法轻易获取,否则当初也不必为了帕托石上的魔法,专门跑一趟了。
戴纳忽然开口:“我记得法师塔的储藏室里有一份,可以回去确认一下,如果无误,带过来就好了。”
那是他老师留下的,一直被他存放在法师塔里,从未动过。
祭司长点头:“就先这么定下。”
“天亮了,诸位。”菲丽雅望向天边,“如果真理之诗的大门,在镇民们醒来后,还没有打开,很容易造成恐慌。”
真理之诗的大门永不关闭。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条定理。哪怕是地狱之门动乱,请求紧急支援的那天,也仅仅关了半扇。
如果镇民们发现真理之诗的大门毫无预兆地关闭,很可能产生无数负面的流言,乃至造成小范围的恐慌。
“回我那里。”
莫琳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
母亲?
阿尔杰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然后慢慢低下头,不自在地屈起背脊,好像要把自己藏起来一样。
“你不愿意吗?”莫琳已经来到他面前。
“不是。”他没有抬头,背后的蝠翼收拢到极致,“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以不在?”莫琳在他面前蹲下身。
阿尔杰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怎么了?”
“我有件事不太明白。”阿尔杰的声音有些颤抖,“您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太喜欢我的吗?”
阿尔杰感觉到面前的养母身形顿了一下,他闭上眼,余光都不敢瞥过去。
养母不喜欢他。
这一点,他从小就知道。
所以养母不会多管教他,不会对他衣服上的血渍发表看法,不会勒令她养的猛兽不得靠近他,不会在费洛带走他时有所挽留。
会让他去那座对他充满恶意的小镇上买东西,会让年幼的他独自睡在黑暗的小隔间,可以连续几个月不跟他说任何话。
养母不喜欢他。
但是费洛说,能够把毫无关系的他养大,已经值得他感恩了。可能养母只是不懂得怎样关爱一个孩子,他可以试试先对养母表达敬爱。
在费洛的调解下,他与养母之间的关系,才慢慢缓和。
像一对看上去还算正常的母子。
可他仍知道,养母不喜欢他。
所以他很少去打扰她,甚至会想要讨好她,会厌弃被讨厌的自己。
因为他是不洁的吧。
今天才知道真正的缘由。
可能再也无法博得养母的喜爱了,那就不要再去招她厌烦。
“不是。”养母却这样回答他,声音抖得比他还厉害,带着哽咽,带着浓浓的愧疚,“不是你的错,是我无谓的迁怒。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讨厌的不是你。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莫琳的手在他头上虚虚抚过,轻轻贴上他的脸。
这是少有的肢体接触,在平时,是被尽量避免的。哪怕有触碰,也是隔着衣服。
“你没有犯任何错误,如果你还愿意原谅我,可以陪我回家吗?”
阿尔杰微微抬起头,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下巴,不敢再往上。
“可以吗?”
自从跟着费洛离开那间小屋,他就再也没有和养母一起住过,哪怕是看望她,也是当天来去。
“不要抵抗。”
莫琳将手放在他的头顶,自然之母赐予的力量灌注下来。这是独属于德鲁伊的法术,可以将一个个体,变化成动物形态。
天已经亮起来,从教团回到城外的树林,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能让平民看见恶魔在这里出没。
光华收敛,一只黑猫静静坐在地上。
和普通的黑猫没什么两样,唯独那双眼睛,红得妖异。
莫琳抱起黑猫,缓缓站直,朝祭司长道:“阿尔杰我带走了,什么时候需要他回来,可以随时来找我。”
祭司长没有提出异议,只是略一颔首。
莫琳抱着黑猫,就要离开,面前却挡了一个人。
“莫琳女士,我可以一起去吗?”伯庚斯问询她。
黑猫的耳尖动了动,闭着眼睛,把头埋到莫琳怀里。
德鲁伊抚着黑猫的头:“抱歉了,林中小屋住不下那么多人。”
伯庚斯还想说什么,却被戴纳拉住。
法师说:“再见,莫琳女士。”
望着莫琳离开的背影,伯庚斯问戴纳:“为什么拦着我?”
法师整理自己的袖口,慢悠悠地说:“谁让你是男人呢?”
“什么意思?”伯庚斯对这个话题有些敏|感,“她不希望自己的养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不对。你想得太多,她就是排斥男人而已。”
莫琳走在码头镇的街道上。
时间还很早,天色微亮,阳光还没有洒落。
镇上已经有零零落落的居民开始活动了。
有上了年纪的人看见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是不是那个……”
“啊,对,是那个女人。”
“她还有脸来这儿?”
有年轻点的镇民凑过来,询问他们神神秘秘谈论的事。
“……说是跟人家滚一块儿时没见反抗,完事了立马把人杀了。审判庭上咬死了是强迫,谁知道是不是钱没谈妥。”
年长的镇民用轻佻的语气谈起。
有人拉着他:“嘘——可别说了,她现在可是尊贵的教士。”
“呵,这种女人,还能侍奉诸神?祭司大人们真是太仁慈了。”
黑猫的耳朵动了动,慢慢抬起头,睁开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朝聚集起来非议莫琳的人们幽幽看去。
“哎呀,你看那只猫!”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她还是普通人的时候,都能搞死奸|夫,现在想对你做点什么,不是太容易了吗?”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不舒服起来,回头找祭司们看看吧?”
那些镇民们嬉笑起来。
他们很清楚,莫琳不会真的动手,否则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忍不下去了。
更何况,一名教士,怎么能随随便便对普通人下手呢?
黑猫眯起了眼睛,血玉般的色泽艳到极致,仿佛要滴下血来。
一只手揉了揉它的猫脑袋,把它按回怀里。
“你再不控制好力量,我可就维持不住你的动物形态了。码头镇上,是不能出现恶魔的,对吧?”
黑猫的脑袋被德鲁伊按着,爪子被团在怀里,没法表达自己的见解,最后只好再动动耳朵,以示妥协。
作者有话要说:祭司长全文就出手这么一次,还无事发生……寒碜就俩字。╮(╯_╰)╭
讲道理,阿尔杰一个秩序与法律之神的信徒,和[数据删除]的[涂抹],出事了为什么要找光明与至善之主?
祭司长:(巨冤)我是光明之主的祭司,有事找自家主神有什么问题吗?
第六十六章
莫琳的林中小屋,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狮子依旧在草地上打盹。棕黄色的小狐狸还是很活泼地跑来跑去,仿佛永远不知疲倦。蝴蝶在花间穿梭,绕开低头吃草的梅花鹿。
黑猫从莫琳怀里跳下,落地时变回了青年的形象。
被深渊侵蚀的痕迹半点没有消退,浑身缠绕着黑暗的气息,身后的蝠翼显眼异常。小屋周围所有的动物都警觉起来。
浅眠的狮子睁开眼睛,花草间蹦跳的小狐狸停下动作,埋头吃草的梅花鹿抬起头看来。就连翩翩飞舞的蝴蝶,都扇着翅膀,停留在半空中。
阿尔杰听到野兽喉间发出的嘶吼声,回头看,是那头最得莫琳喜爱的银狼,正呲着牙,满脸凶相地朝他瞪眼。银狼腰腿的肌肉紧绷着,随时都要扑上来撕咬。
莫琳拍拍银狼的头:“不认识了吗?他是阿尔杰。”
和你毛色一样。
德鲁伊的动物同伴通晓人性,可以听懂她的话。
幽绿的狼眼中浮起迷惑,慢慢走到阿尔杰面前,在他身上嗅了嗅。
气息不太一样了。
过了好久,它才确认下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呜咽声,把巨大的狼头蹭到阿尔杰的怀里。
“卡伦。”阿尔杰叫出银狼的名字,抱住它的狼首。
其他动物看到银狼的反应,稍稍放松,气氛缓和起来。
“你的房间一直空着,打扫一下就能住进去,我去给你找合适的被褥。”
莫琳说完,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扬声:“孩子们要好好相处,他要是欺负你们,可以和我告状哦。”
雄狮重新伏下,小狐狸跑远了些,才继续玩耍,梅花鹿和他离得远,可是本性怯懦,又退后几步。
只有那头名为卡伦的银狼,仍陪在阿尔杰身边。
“戴纳!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你去哪儿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上次阿尔杰先生说你失踪,可把我吓坏了。你说说你,这么大个法师了,传个消息回来会怎样?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塔灵抱着刚回法师塔的戴纳,抽抽噎噎,边哭边唠叨。
戴纳难得没有无视它,也没有给它禁声。而是任由它抱着埋怨。
管家打扮的塔灵絮絮叨叨了半天,最后带着哭腔问:“知道错了没有?!”
“嗯,让你担心了。”戴纳少有地让步,他停顿一会儿,才语气低沉地道,“对不起,我这次,还是没能把老师带回来。”
塔灵愣了一下,刚刚收敛住的眼泪,又掉下来:“没关系,没关系的,你在就好,真的,我已经……只要你还在,什么都好。”
我已经不奢望他能回来了,只要你不离开我,不把我独自丢在这里,怎样都可以。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了。
安抚住塔灵,戴纳取了药剂,就要回真理之诗。
出门前,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我去教团,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过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他转身问:“怎么了?”
塔灵的表情有些意外,它愣怔地说:“啊不,我就是……有些不适应。你以前去哪里,从来都不跟我说的。”
戴纳沉默了一阵,才道:“以后我要去哪里,都会和你说。”
阿尔杰站在窗外,小屋的窗前,停着一只圆滚滚的白雀。
毛茸茸的,灵巧机警,很可爱。
阿尔杰朝它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它柔软的羽毛。
很小心地靠近,他现在拥有的力量太过恐怖,必须控制得比平常更为精细。
白雀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小脑袋转过来,瞥他一眼,有些惊恐地往后跳了两下,乌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啾!”
还是不一样的。
情态再像,灵魂也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