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鸫觉得两手空空实在缺乏安全感,于是从沿街的一家杂货店那儿顺了把菜刀,插在弓袋的侧袋里,然后还感到不够保险,又抄了把扫帚横在身侧,权当长棍用了。
这座城市是他们每一年夏季都会来集训,从入选青年队开始,算上今年,季鸫已经来过三回了。
他记得,下一个路口有一座天桥,过了天桥再往右拐,沿着一条榕树长街一直走到底,就是他的目的地了。
果然,往前几十米,他就看到路口处有一座工字型的天桥。
现在马路上连一辆行驶中的汽车都没有,季鸫其实大可不必在意交通规则,直接横穿马路就行。
但马路中间有两条双向的磁悬浮轨道,两侧都拦着一人高的护栏,翻两次墙可比爬天桥要费劲多了,所以他还是乖乖地上了人行天桥。
从高处往下俯瞰时,更能直观地体会到,这座城市看起来到底有多怪异。
季鸫看到,肉眼所能及的范围里,都是成片的灰色。
以前他在大冬天去北方比赛时,也曾经看过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的银装素裹的城市,只不过现在大雪换成了落灰,洁净无瑕的素白变成了深沉阴霾的铅灰,顿时给人一种仿若世界末日将临一般的强烈的心理压迫感。
不,搞不好这真的就是世界末日了。
季鸫盯着视野尽头黑压压的浓云,心情郁卒地想。
要不然,好端端的一座城市,又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还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呢?
哎!
他骤然睁大了眼睛。
因为,他看到了,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活人。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确实有一个人,正沿街疾步而行。
那人背对着天桥,季鸫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从那人高挑挺拔的身形来看,他觉得对方应该是个身材颇高的男人。
不过身为男子,那人偏偏又留了一头长发,乌黑垂坠,目测差不多能披到腰眼了,柔顺的发丝随着他的步伐扬起又落下,实在惹眼得很。
喂!
季鸫连忙朝着那人的背影,远远地叫了一声。
但长发男子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般,别说转身,就连头也没抬一下。
喂,喂!
季鸫急了,双手扒拉在栏杆上,用比刚才更大的音量,又喊了两嗓子。
长发男人还是没有回头。
他脚步不停,沿着布满落灰的街道往前走去,看方向,正是商圈所在的正南面。
季鸫的心脏碰咚、碰咚狂跳不止。
尽管他连别人的正脸都没瞧见,但在这么一座见鬼的死城里,能遇到另一个人,总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情。
而且根据季鸫身为一个资深网游玩家的经验,虽然看不到脸,可就凭那人挺拔修长的背影和乌黑飘逸的长发,看着就不像是个普通路人如果是在RPG游戏里,起码也得是个手握新手村任务的神秘大贤者才对。
季鸫当机立断,拔腿就追。
他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赶上那人,然后
然后如何,他没想好。
反正,不管对方是不是个厉害角色,此时此刻,有个能喘气会说话的同伴,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只可惜黑长直的大贤者脚程很快,季鸫只不过是跑下天桥的功夫,对方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
所幸地上到处是积灰,只要不是没脚的鬼魂,走过就一定会留下脚印。
季鸫只要沿着鞋印追过去,迟早能找到人。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正确的说,那是一个女人的呼叫声。
一开始,音源距离他相当远,听着隐约有些模糊。
不过显然对方刚好是朝着他这边走来的,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声音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季鸫听到,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边走边喊:有人吗?这里还有人吗?
等等,竟然还有第三个人!
季鸫当真是又惊又喜,张嘴就要出声回答了。
但就在话音将要出口的前一秒,他骤然想起那几套诡异的保持着人形的衣服,忽然觉得像这样大喊大叫的行为实在太过莽撞,连忙把声音一咕噜咽了回去,往旁边闪了一步,躲到一根电线杆后,探出半个脑袋,朝着声音的方向警惕地张望着。
乌云罩顶、漫天落灰,街上的能见度很低。
季鸫睁大双眼等了大约几分钟,才看到百米外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高一矮两条人影。
虽然看不清相貌,但从那两人的身高和轮廓来看,他推测那应该是一男一女。
他们靠得极近,半身都贴在了一起,身前有一个圆形的光斑,不算很亮,但也聊胜于无。季鸫觉得,那大概是简易电筒或者手机电筒一类的光源。
有人吗?
喂,有人吗?
女人每走几步就开口叫两声。
季鸫依然按兵不动,谨慎地又等了一小会儿。
当两人距离他足够近的时候,他终于确定,来者是一男一女,似乎是一对情侣,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皆满脸不安,表情惶惑。
男子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薄款长袖衬衣,袖口挽到手肘,而女生则穿着短袖T恤和牛仔裤,二者皆是普普通通的夏季便装打扮。
男人一手抱着姑娘的肩膀,另一只手举着一部手机,调到了电筒模式,边走边左右晃动,似乎想让光柱穿过漫天飘舞的灰烬,尽量看清远处的情况。
在三人距离大约只有十米左右的时候,季鸫踏出一步,从藏身的柱子后闪出,朝着两人挥了挥手。
那一男一女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电线杆后面居然还躲了个人,吓得够呛,双双尖叫出声。
喂,你想吓死人啊!
惊叫过后,姑娘拍着胸口,呼哧呼哧地直喘着气,又抬手指着季鸫,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啊!说、说话啊!
咳咳。
季鸫清了清嗓子,别怕,我也是个大活人
话只说了半拉,突然戛然而止。
毫无预兆地,季鸫右眼的余光之中似乎有金光一闪,擦着他的脸飞快掠过,朝着面前的一男一女直扑而去。
那一抹光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乎可以用迅如闪电来形容。
季鸫完全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那抹金光一头撞在了陌生男人拿着手机的手上。
下一秒,男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直冲云霄的凄厉哀嚎中,对方的右手升腾起荧蓝色的火焰,火光又顺着他的手腕攀升到胳膊,再沿着手肘钻进他的袖子里,最后他整个人就好像一根点着了的蜡烛一样,全身被火焰包围,烧成了樽蓝白色的焰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姑娘显然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目光呆愕,除了歇斯底里的嘶喊,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那着火了的男人,整个肉身就如同是遇热的油蜡一般,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迅速的融化、变形,在蛋白质燃烧的焦臭味中,很快化成一把齑粉,唰一下从衣物缝隙里滑出,散落在地上,和周围的落灰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但最恐怖的是,明明刚才他全身都着火了,而且不仅是皮肉,连骨头都在短短几秒内烧成了灰烬,但男人身上的衬衣和西装裤,却根本没有被大火波及,全都完好无损地落在了地面上,衣物甚至还保持着他在烧化前两手前伸,一脚曲起、一脚伸直的最后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