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是……”林牧刚说了几个字，就意识到话里的歧义，说到一半就收了回去，神色暗了几分。
“这也是陛下的命令，”邵宇铭的语气严肃了许多，“林牧，你应该记得第一军校的准则。”
他顿了顿，一字一字说道：“第一条，复述一遍。”
“我会对上级绝对服从，终生奉献帝国。”林牧咬咬牙，几乎是脱口而出，然而每说一个字，心都像是被利刃割破。
“第二条。”
“牺牲是与生俱来的使命。”
……
……
“第十七条。”
“任何理由都不是无视军纪的借口。”
一直到最后一条，林牧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记住你的身份。”邵宇铭冷冷留下话，转身离开。
方宸在治疗舱门口站了许久，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林牧……其实邵元帅说得也没错，你得惜命，更何况这是军部的命令，不死鸟执行任务，你也没立场干涉不是……”
林牧没有说话。
方宸自觉失言，离开前关上了门：“你身体还没恢复，再休息会儿。有事叫我啊。”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林牧一个人。
像是脱力般，林牧后背靠上舱壁，仰起头，透过舷窗看见夜空中悬挂了无数星星，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不知道这样的夜空，邵冷是不是也能看得见。
他想起第一军校外那家名叫“创意星系”的店，上次去的时候，他还觉得那些宣传语很虚假很不浪漫。
什么“在很远的未来许下誓言”，“和你牵手在二十年后的星空”……
他忽然很希望听邵冷把这些羞耻的话都念一遍。
在这一刻，林牧觉得自己无比想念他。
那些光芒无助地走了几万光年，早已变得冰冷、孤寂，可还是执着地与他相遇了。
睫毛轻轻闪了下，一滴泪划过脸庞，碎裂在指尖。
一丝独特的冰凉触感，来自于右手中指。
林牧低首，看到自己手上那只戒指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虽然当时只是情报费，但是却让林牧心里偷偷甜了好一阵。上辈子那只结婚戒指，他一天都没戴过，就登记那天随意扫了一眼，模样早就不记得了。
或许这一生，都再也无法拥有了。
林牧轻抿了下嘴唇，把戒指拿下来，戴到了无名指上，然后缓缓坐下来，抱住膝盖，把脸埋了下去。
指甲深深没入皮肤，他如同一只困兽，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拿起刀片，报复似的在全身划了一刀又一刀。
血染透军服，疼痛感清晰——终生难忘。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血液凉透。
林牧安静地走过去关掉灯，手指在光屏上停留许久，最终调整了几个参数，躺回了治疗舱。
黑暗中，所有创伤都快速愈合，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把自己变成被剥了壳的刺猬，却又逼着自己打开身体，将呼吸掩藏得和空气一样安静。
体温渐渐降低，仿佛泡入冰冷的深海，像溺亡者一样下沉，漫长的窒息中，他放弃挣扎，任由自己被黑暗吞没。
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
一个小时后，光屏熄灭，林牧推开治疗舱的门，坐起来重重喘息。只是这么一会儿，就已经大汗淋漓。
出来看见方宸，林牧问：“邵元帅呢？”
“在指挥室，”方宸回答，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个……你……”
“我没事，”林牧说，“有点饿，给我备份晚饭，麻烦你了。”
穿过治疗舱外的走廊，林牧在指挥室外停下。
“元帅，”林牧敲门后，直接推门进去，看见邵宇铭站在窗边，“打扰了。”
“有事？”邵宇铭转过身来，静静望着他，并不意外。
“元帅，”林牧深吸一口气，神色认真且坚定，“我曾去过N1星秘密基地，清楚那里所有机关布置，请批准我参与这次的行动。”
“你去过N1星秘密基地？”邵宇铭眼神变得犀利，“那是波亚帝国费尽心思掩藏了十多年的秘密基地，你怎么可能去过？”
因为我上辈子去过。
当然，林牧是不可能这么说的。
林牧：“幼年时我曾落入厉寒少将手中，接受注射成为Omega，接触过N1星秘密基地的改造计划。”
邵宇铭深深皱眉：“你知道暴露你的Omega身份意味着什么吗？”
林牧笑着问：“元帅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还问他愿不愿意做……邵冷的Omega来着。
“我的确早就知道，并没有打算说，”邵宇铭显然是很清醒的，“但你一旦要用这个理由，就意味着要向整个军部公开。”
“我愿承担任何后果，”林牧说道，“我时刻铭记军校准则，承认牺牲是与生俱来的使命，也承诺终生奉献帝国。但我同样记得，这是帝国建立之始，喻星澜陛下的遗言。他曾经说过，帝国安危高于一切，当准则与之冲突时，有些准则就不必再是准则。”
那是帝国的第一任陛下，也是……帝国史上最赫赫有名的将军。他放弃了自由和生命，毕生被钉死在那个位置上，并且心甘情愿。因为那是他的职责。
邵宇铭注视着他，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军校时期。
“为什么这么坚持？”邵宇铭忽然笑了，眼神中多了一丝赞赏，更有着许多年都未有过的温柔。
林牧一怔，总觉得元帅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他没有回避，直视向邵宇铭，轻声道：“因为，他是我的Alpha。”
即便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邵宇铭还是有些动容。
他遗憾十年前的失去，却从来不曾后悔过。再重来一次，他想他也会是一样的选择，因为帝国的安危高于一切。即便换成林谦或是封昊，也是同样。
这个Omega比他聪明，执着地做着他从未想过的事。
“准许你单独行动，前往N1星。这次的任务定义为S级，执行者第一军校林牧，配合不死鸟舰队追踪叛党，尽可能摧毁基地。颜上将那边，我会去说。”
林牧身体猛地一震，心底喜悦无以言表：“是，元帅！”
刚离开指挥室，林牧就撞上一个长着一对粉色翅膀的玩意儿，头顶的长耳朵不安分地扑腾着。
仔细一看，居然是只兔子的形象。还……挺辣眼睛的。
“嫂子。”猎空一看到他，就挥动起翅膀，绕着他转了一圈，光屏上还闪烁起了爱心光晕。
林牧有些无语，没和他计较那个称呼：“你怎么在这里？”
猎空的耳朵前后动了两下：“是我送嫂子回来的。”
林牧有些意外，邵冷是让猎空送自己回来的？现在他身边没有猎空，岂不是很危险？
林牧：“邵冷情况怎么样？”
猎空：“少校在N1星下的秘密基地，他让我送完你就去找他，可我和他失去联络了。”
林牧点头：“你跟我去一趟。”
猎空：“嫂子我藏你领口行吗？”
林牧想起了上辈子那个在他抽屉待七年的玩意儿，硬是忍住了想骂人的心：“……随便你。”
作者有话要说：牧牧不哭，等冷冷哄你
第71章重逢
N1星地下基地。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混合药水的味道,周围的环境潮湿。
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无数引线构建成密不透风的精神网，像刀片一样切割着精神力。
痛觉的敏感程度是唯一的凭借。
邵冷靠紧了实验室的外沿，谨慎地感知着精神网的密集程度,伺机寻找第一个行动点。
退到角落时,胸口突然一阵剧痛,邵冷重重咳了一声,血从嘴边溢出来，他立刻伸手擦去。
已经失败三次了，不能再贸然尝试。自身构建的精神力屏障逐渐碎裂，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多允许再失败两次。
换做普通人,别说是精神力,恐怕连骨头都已经被切断，早就变成了实验室里血迹斑斑的尸体。
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仿佛被卷进海上的风暴,汹涌的精神力脱离控制，他像是一只漂泊不定的小船,被浪花来回拍打着。
幼时第一次发现精神力会失控，是在L-33星上。
封昊不在身边,凛冬寒夜里,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在雪地里走着，只有冰冷的雪地能让他感到一丝慰藉。
他把自己藏在雪里,在雪地里待了三个小时，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吵架。
“你找谁啊？我们这边不可以随便进来哦。”
“菲……那个菲……”
“这里没有叫菲菲的人哦。你手里带的什么？卧槽，黑暗料理吗？看上去好难吃！”
“不许乱说！”
“谁乱说了？你凶什么凶，想干架？”
“我看你长得挺好看啊？不会是Omega吧？我们这里有好多Alpha哦……”
冷冽的清香隔着很远的距离，渗入鼻息,竟让他快要失控的精神力渐渐缓和下来。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毫无理由地为一个人打架。十分钟后，L-33星那些刚刚分化的Alpha被他打趴在雪地里。
小林牧站在他身后，紧张地把盒子收到身后。那一瞬间，他以为林牧害怕他。
直到小林牧磕磕绊绊问他：“你、你吃饭了吗？”
饭盒里一堆黑漆漆的东西，还飘着一股刺鼻的糊味。
还真是黑暗料理啊。
“吃过了。”为了生命安全，当时的他迫不得已撒了个谎。
“哦。”小林牧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带来的东西。
看到小林牧失望的样子，他轻轻咳了一声：“但是没吃饱。”
饭是真的难吃，但他硬是不动声色地吃完了。
因为那时的小林牧就这么一直盯着他，只要他皱一下眉头，就会撇撇嘴，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从他的眼中的期待，邵冷毫不怀疑，自己是第一个能把他的做的东西吃下去的人。
……
第二次，是在不死鸟。
因为精神力不稳定，他被带入帝国黑塔。那是无尽荒海最残酷的训练基地，关押着许多活捉回来的虫王。
只有极少数的虫王内部会存在一种特殊晶体，能够稳定精神力。不死鸟多的是精神力异于常人的人，但能从黑塔回来的，万里挑一。
最终他击杀三百二十二只虫王，以第一的成绩离开黑塔，也在胸口留下一道长达七厘米的伤疤。
七天七夜的时间，无数次想起那抹清冽的香气。
……
身上被一道道凌乱的血痕布满，原本轻浅的痕迹开始加重，甚至渗出了血珠。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中央实验室是整个基地的核心，引|爆装置已经开始倒计时，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门外传出“嘀”的一声，大门缓缓开启，有人走了进来，脚步稳健，仿佛这里的精神力屏蔽装置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
微弱的光芒落在肩头，那个人的面庞像是被割裂开一般，有一半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是程骁。
他无声笑了笑：“你在里面？”
邵冷没有出声，尽可能藏起呼吸。他知道程骁在试探他的位置。
“血的味道这么浓，”程骁眯起眼睛，“你的情况不大好吧？”
“其实只要我打开这里的灯，立刻就能看到你在哪里。”
“没想到你们能从秦纵那里拿到帝国科研院的晶卡，看来我不该这么相信他。”
“没想到那个Omega居然找过来了。”程骁笑得戏谑，紧接着按下了墙上某个开关。光屏上显示出地下基地的某个位置，林牧用□□击晕了沿途的守卫，正在往实验室的方向来。
摄像装置一直紧跟着他，仿佛追着他跑一样。
“你猜猜，他会是个什么死法？”程骁饶有兴致地问道，“实验室前有八道机关，过不了第二道，他就会被镭射枪打死。”
邵冷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不由自主捏紧了手中的枪。
还剩下最后一颗子弹。
林牧的确察觉到有人在通过摄像装置在观察自己。
但很可惜，到此为止了。
隐形起来的猎空一直在协助他破坏暗藏的警报器和狙击装置。
这是当年他去往时空回溯室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他熟知每一个细节。
程骁沿着实验室外沿某个方向走着，却始终没有靠近。他停在了邵冷斜对面的位置，然后再也没了动静。
程骁顿了下，嘴角勾起一抹阴郁的笑：“在这之前，我们聊聊？这么多年来，不……这一辈子，大概也只有今天了。”
“其实我很恨你，从小就是。”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父亲，我的父亲也不会死，我自然也不需要寄人篱下。”
“实话告诉你吧，你两位父亲之间的误会，的确是我有意造成的。”
“封昊上将当年的雪诺星域的下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但是——我没告诉任何人。”
“他在雪诺星域发现我的Alpha父亲没死，还拆穿了他是波亚帝国间谍的身份。”
“我当然不能让邵元帅找到他。否则，我终生都会因为是间谍的儿子被帝国监视。”
“不过封昊上将不是我父亲杀的，”说到这里，程骁眼睛里竟多了一丝苦涩，“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喻凌早就知道我的Alpha父亲是间谍。他和我的Alpha父亲结婚，就是为了杀了他，根本不是因为迷恋邵元帅。”
“封昊上将在我被接回元帅府不久，就起了怀疑，流产之后带你离开首都星，也是为了调查。只可惜，这件事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来得及告诉邵元帅。”
邵冷捏紧了手中的枪，距离扣动扳机只有一念，眼底一片化不开的墨色。
程骁想要报复他，于是用各种方式激怒他，更想要引诱他开枪。这家伙是个疯子，他毫不怀疑这家伙想在这里和他同归于尽。
gu903();目光越过他身后。刚才一直显示林牧位置的光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锁定了一个无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