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眼,双手撑在椅面,声音低了几度,“不知道说什么。”
“你随意,想说就说,什么都可以。”敖宸并不勉强,他跟她之间有距离,自然料到她必不会突然就放开芥蒂。
至此,又缄默了。
各据一方坐在木椅两端,中间隔着足足一人的间距。
周溪西扭头盯着一盆绿植,数它身上的叶子,总数不清……
数着数着,泪意又涌了上来,对于敖宸,她终归是有怨恨的,她的人生就是从那天发生了巨变,然后一切走势都偏了。
正常人的生活是这样么?甚至到今晚,她居然握起了匕首,感受到了杀人的恐惧。纵然不悔,可不遇上他们,她不需被救,不需负疚报恩,自然不会有连串的可怖的经历。
“我……”周溪西兀然干涩的启唇,尤带哽咽。
思绪跟毛线团似的,越扯越多,记忆从头到尾过一遍,她才知道自己胸腔埋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一直压着,越积累越重,只需一个契机,便彻底崩塌。
“我很少去想不可能的事情。”泪珠一滴滴坠在地面,周溪西埋头,双手搭在膝盖紧紧交握在一起,声音微颤,“可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好好的去试镜,结果不重要的,大不了继续蹉跎在各个剧组,或许有机会得到更好的人生,或许跟绝大多数人一样怀揣着梦想却不得志,但这些都没什么,我仍会好好生活着,应该会结婚会有孩子,一切都平凡普通而顺理成章……”
“可我现在呢?”周溪西别过头,偷偷擦掉模糊掉视线的水渍,她语气不自觉激动,“至少前一刻,我仍抱着这样的希冀,期盼你们父子能大发慈悲放过我,让我去走我原本的路,但是,我怎么就这么不顺呢……”
双手抱头紧攥发丝,周溪西死死闭上双眼。
她觉得此时此刻心中负能量已经超荷,今晚的阴影她知道,会笼罩很久很久。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持续的胆战心惊,噩梦萦绕,大概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血淋淋的场景……
之前她一度心存侥幸,认为只要远离敖宸父子,说不准有那么一天,她会语气轻松的如同讲故事般告诉旁人她的遭遇。
但今晚的事,却只会封闭在心底,永远不敢对第二个人开口。
“你一定不明白我的恐惧……”周溪西不看他,如自言自语般的呢喃,“和平年代你懂么?杀人意味着什么你懂么?我知道若不是你赶来,他一定要死了。”说着忍不住呜咽起来,她仿佛陷入了抑郁的怪圈,怎么走都走不出,“一切都乱套了,都乱了,我一点都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我也不想睡……”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
他一直以为她不会哭,至少不曾在他面前掉泪。
一时间,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听着她冲破自己刻意佯装下的平静表象,肆意控诉着他,敖宸陡然有种特别罪恶的感觉,他想,他隐约能够明白她的心情。
哪怕是作恶多端的妖魔,却没有人生下来就敢睁眼挥刀斩杀。哪怕他是天赋异禀的龙族,第一次历练后,虽怀揣着满腹正义,知道自己是对的,可那斩过妖灵的手也颤抖了许久,却丝毫不敢与外人道,甚至那些妖魔偶尔会入梦,狞笑着朝他四面八方涌来……
敖宸看她埋首不断的呜呜咽咽着,心尖一下一下的刺痛。
倘若最初没有对她报以太多偏见和怨愤,没有先入为主的给她定下诸多罪行,至少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为时过晚了么?
他踟蹰的伸出手,有些犹豫的抚了抚她的发丝。
见她没有明显抗拒,敖宸靠近她,将她整个人揽入怀里。
她哭得身体不停瑟缩颤栗。
敖宸单手轻抚着她的背部,眼睛却直直望着灯壁周围绕来飞去的夜蛾,嗡嗡不止……
蓦地。
脑中一瞬间恍惚过许多画面。
她得意的吊着眼梢,神气十足的指着他笃定道,“敖宸,你有本事就一个月内找着离开我族的去路,是走是留我自不拦着你,若找不着,那咱们成亲,你得老老实实做我压寨相公,不准说不。”
以及她犹豫的抱住他,头埋在他胸膛,不准他看她的脸,声音蔫蔫的又透着骄纵,“相公,若有朝一日如果,只是如果啊,我如果做了惹你生气的事情,你能别生气么?我特别讨厌你生气时扳着脸,一字不吐,眼神阴冷,仿佛一辈子都不要再理我一样。”
记忆的终止画面,是她站在他身前,背对着他,语气漠然,“久闻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原来我也是入了戏的人,你放心,我一向大度,此次不过是特地奉上祝福而已,祝你们白首偕老情比金坚……”
他那时什么心情?
似乎是想掐断她的脖子。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给她善后,她不仅毫无悔过,而且偏要拿这些话剜他的心么?
明明就知道,她明明就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但年轻时似乎总爱藏着掖着,好像谁先踏出第一步便是彻底输了般。
所以,僵持着,一直僵持着。
他认为她懂,他希望她懂。他生她的气,却从未打算不理她,直至灾难降临那一刹,他才对她失望透顶……
前方,夜蛾始终义无反顾的撞着灯壁。
每一次碰撞都透着决绝而笃定的意志,连嘈杂的嗡嗡声都似蒙上了层孤勇的旋律。
敖宸怔怔的轻拍着她的后背。
脑中遽然生出个前所未有的心思!
她是不是想走一条正常人的路?
路里面没有他,没有宝宝,没有过去……
可以没有过去。
他也会努力忘却那些糟糕的记忆,但暂新的一段路,他希望她能好好的陪着他们走。
就简简单单的,懵懵懂懂的……
夜依旧黑黢黢一片。
但数着时辰,东方破晓已不远。
怀中人终是哭倦了累了,安静的伏在他胸前,双眼闭着,是醒着还是睡熟了?
敖宸低头看着她红肿的眼眶,下颔轻轻搁在她头顶。
沉思须臾。
终究是被心底蠢蠢欲动的想法打动,这是她想要的。
敖宸抚了抚她顺长的乌发,滑至发尾时掌心戛然萦绕出一团金色光晕,它们星星点点般璀璨,如萤火虫般的沿着发丝往上,缓缓从她脸颊太阳穴甚至乌发里连绵渗透进入……
片刻后。
一切都重归平静。
敖宸面色不复方才的红润,隐隐透出些许病态,唇色惨白。
他却不以为意。
看了怀中一无所觉的女人,敖宸微微勾唇,却忽而似有所感的掀眸。
不远处,小小的一团身影巴在玻璃门侧。
他双眸圆溜漆黑,视线望向这边,眼中清醒清澈……
日光破晓。
万物苏醒。
她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可是想不起来都是什么了。
躺在洁白床褥上的女人双眸阖着,唇角却弯弯。
数秒后,她伸了个懒腰,睫毛颤动数下,“唰”得睁开沁着丝缕愉悦的双眼。
周溪西侧眸,看着窗外的几簇绿竹,深吸了口气。
美好的清晨,再来一份丰盛的早餐不能更棒!
掀被下床,迅速洗漱,周溪西小跑到厨房,翻找冰箱内的食材。
这一个多月,天知道她是怎么忍受赵芃于鲜的厨艺的,一点都不夏天。
快手拌了三份营养蔬菜沙拉,周溪西捧着牛奶率先坐在餐厅开吃。
不多时,等于鲜起床赵芃打坐归来,周溪西已经用完早餐,她指了指餐桌上另外的两份,笑眼弯弯道,“猜你们不够吃,我扎个头发再来给你们做芝士土司好了。”语罢脚步轻松的往卧室那边廊道走去……
赵芃有些莫名,他觑了眼打着哈欠的于鲜,稀罕道,“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不就高兴了点么?”慵懒的拖开座椅坐下,于鲜眯着眼往嘴里喂沙拉,“她从前高兴的时候发消息都是一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不知道有什么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
赵芃顺势坐下,还是觉得稀罕。
从他认识cc起,她就不是“啊啊啊啊啊”的样子啊。
迟疑的吃着味道不错的蔬菜沙拉,赵芃时不时抬眸看着玻璃厨房内她面色轻松下厨的样子,总觉得这差别,跟林黛玉突然变成小燕子似的……
“哪有这么夸张?”于鲜白了眼嘀咕出声的赵芃,也觉得她是好久没这么正常过,思忖片刻,旋即展眉了然,好笑道,“估计她生平第一次接到这么好的角色,抑郁惊慌了一个多月,现在要开拍了,喏,人就正常了呗!”
第42章
简单收拾了下行李。
周溪西准备出发去剧组,工作室那边给她分配了助理,约好在机场碰面。
于鲜开车送她,一路闲聊,“拍多久?”
“合同上是四个月。”
“拍完不都年底啦……”
“是啊,等赵芃忙完了,一起来找我玩呀,说不定可以拓展拓展业务一举进攻娱乐圈呢!”
刚要埋怨就你那拍戏的穷乡僻壤旮旯地儿谁愿意去,孰料这姑娘语不惊人死不休,以前不和他站在同一阵线鄙夷赵芃的么?
讪讪抽了抽嘴角,于鲜将车驶入地下停车场,给她取出行李箱。
两人并肩往外走,都戴着黑色墨镜,乍一看挺唬人的。
“对了。”周溪西侧眸,微微蹙眉道,“周月韶是不是一直没回来?我昨天给她发微信也不见回,难道出事了?”
于鲜扶了扶墨镜,迟疑道,“她那样的人……能有什么事儿?”
周溪西疑问的挑了挑眉,心想也是,她那种性格,体力也好,还真很难有事。
等步入机场,周遭一下子就喧闹起来。
于鲜咂摸了下,蓦然觉得有些不对味儿,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密集,堵得人没多余的精力去思考。
但——
往下推了推墨镜,露出两颗眼珠子煞有其事的上上下下盯着周溪西瞧。
这眼神!
周溪西被打量的心里毛毛的,微微与他错开大段距离。
“我才发现你怎么不害怕呢?咱们去海岛发生那么大的事儿,我看你这几日浑然没放在眼里似的。”
是了,于鲜奇怪的睨了她一眼,他和赵芃最近头顶都罩了层浓郁的阴影,想起当时楼厦倾斜的场面心里就颤栗,以及金龙什么的,还特地去研究了一通。
反观周溪西,她受的惊吓总不会比他们少吧?
恍然大悟的抿唇,原来是说海岛地震的事呀?
周溪西点头,顺着答,“自然是怕的,但幸好咱们都没事,赵芃算的卦准,以后你多听听他的吧!”
语罢,从于鲜手里接过行李箱,周溪西冲他莞尔一笑,“你先回,看你眼圈黑的,我助理刚微信说已经到了,我去和她会和。”
于鲜:“……”
被她语气里的轻轻松松给打击到,于鲜眼皮一抖,“嗯”了声,略不放心的嘱托她,“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
“好!”挥了挥手,又说了几句,周溪西看着他身影消失在视线,便转身拎着行李往前走。
一脸轻松的顺着廊道直行,方要转向时,周溪西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
像有什么扯着她的裙边,一下一下的,都几次了。
转头低眉俯视。
果然。
周溪西驻足顿步,有些纳闷的盯着脚畔的小孩儿。
小孩儿正仰着头,黑宝石般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唇红齿白,肉呼呼的,却不显胖,而且……
这着装?
cos小黄人么?黄色t,背带牛仔裤,绝了!
唇畔不由自主浮上淡淡笑意,周溪西诧异的问,“小朋友,你拽我裙子做什么呢?这可不是玩具哦!”
“娘……妈妈。”黑黢黢的眼珠子滴溜了一圈,迅速改口,而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周溪西:“……”
叫她什么?妈妈?
汗颜的蹲下身,看了眼周围来来往往的路人,周溪西把墨镜取下来,哭笑不得的正对“小黄人”,用手拍了拍他小脑袋,睁大眼睛道,“看清楚哦!我是你妈妈么?”
“是啊,妈妈!”
顺势扑进她怀里,宝宝蹭了蹭她的脖子,“妈妈你好香哦!”
周溪西一脸懵逼。
妈妈都能认错?这是熊孩子吧……
她愣了下,轻轻推开往她怀里钻的“小黄人”,扶额无力道,“再仔细瞅瞅,眼睛鼻子,你妈妈长这样?”
宝宝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周溪西的眼睛、鼻子、嘴巴。
见她没有抗拒,他脸上笑得更加酣畅,用力点头,“是啊,妈妈就长这样。”
“你叫什么?”
“宝宝。”
“宝宝?”什么破名字啊,全天下孩子都是爹妈的宝宝啊……周溪西不好撂下他直接走,难办的揉了揉眉角,继续问,“记得爸妈名字么?”
“不记得呀。”
“那你记得家里联系方式么?”
“不记得呀!”
周溪西抽了抽嘴角,心内叹了一声长气。
飞快的想办法,这熊孩子咋办?她还得赶飞机呢,送去失物认领处?顺便广播下?
打定主意,周溪西起身牵着他手,往前台方向走,认真道,“我帮你去找你妈妈。”
“妈妈在这里呀!”
周溪西再度无语。
侧眸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也是有点醉。
前台比较远。
周溪西着急,看他小胳膊小腿的,肯定走不快。
蹙眉,灵机一动,干脆弯腰抱着他放到行李箱上,并叮嘱,“拽紧知道么?摔下来痛痛哦!”
笑嘻嘻的露出虎牙,宝宝歪头,开心不已的望着周溪西近在咫尺的脸,软糯糯道,“宝宝不怕痛痛哦!”
周溪西仍有些担心。
熊孩子的话能当真才怪,哭的时候肯定就不记得先前的保证了!
一再强调要攥紧,周溪西步伐略快的疾行,顺便拨了个电话,给安排给她的助理小悦说明情况。
行李箱的熊孩子似乎特高兴。
趴坐在行李箱上捧脸乐呵呵的,一副好生陶醉的姿态。
望着她的痴汉脸忒像新生代超级偶像的资深迷妹……
周溪西囧囧有神的去给前台工作人员说明情况。
gu903();并等候在一旁听他们联系科室广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