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逆?杀朝中重要人物报仇?争权?还是别的?
卫明枝在心中叹口气。
无词啊无词,你怎么如此难懂。
第59章水榭
接下来的好一段时日,卫明枝都在招待上门的客人。
虽然“广宁王”也曾告诉她不想见就不见,可卫明枝觉得,初来乍到,从这些北齐权妇的口中听听见闻也不错。
从胭脂铺子到首饰铺子、从酒楼到京中小姐们的轶事,其间还真被她探听到不少有趣之处,也就更勾得她出府的心蠢蠢欲动。
广宁王的伤并没有请郎中来医治,兴许是不欲令外人觉察。
卫明枝还是称他广宁王。
原因无他,不过是想趁他不备,多探探他究竟要做何事情。
她所想的与他大不相同:既然已到北齐,那么他们就算一条船上的蚂蚱,一只蚂蚱所要做的事情再凶险,另一只蚂蚱也得知晓才好。倘若真到船翻那日,定没有另一只蚂蚱能摘得干干净净的道理。
只是广宁王平素行事说话实在谨慎,关于所图,一丝漏风的可能都不曾有。
过了初初欢欣雀跃的劲儿,冷静下来的卫明枝几番猜测查探,却依旧毫无所获,预备出门遛弯散心的那一日,府里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不是高官家的妇人,而是一位未出阁的小姐。
听侍婢介绍的长长一串,卫明枝没记住那小姐的父亲是何人物、也没记住她在去年的上元节答对了多少道谜题摘夺了什么殊荣,单只记住了她的姓,吕。
卫明枝不得已放弃了外出的打算,抱起那只被送来供她玩乐的肥美白猫,赶去花园款待。
她远远地便瞧见了那位在水榭中的吕小姐。
吕小姐穿了一身白色裙裳,头戴青竹簪子,通身典雅又朴素,格外地我见犹怜。再走近些,卫明枝的心中便不禁咯噔一下。
那吕小姐竟是红着眼眶的。
“拜见广宁王妃。”她俯下身去,声音也是楚楚可怜。
卫明枝摸不准她的意思,依照礼数空出手虚扶她一把,“吕小姐请起。”
吕小姐却没有起,而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眼眸里的泪珠子随即流落。她揪住卫明枝的裙摆,颤着声道:“求王妃大发慈悲,救救我吧!”
卫明枝一愣。
她并想不通她有什么能救人的本事。她初入北齐,连这吕小姐都是第一次见,如何救她?
只得道:“你起来说话,把话说清楚。”
吕小姐不起来,“王妃,只要您点头,我,我就能得救,求求您……”
卫明枝躬身把白猫放下,镇静道:“可你不与我说清楚,我就算是有心也无法救你。”
吕小姐抹去眼泪,抬头凝望她,眼眸红通通地:“下月陛下选秀,我父亲要我入宫!王妃,您不知道,入宫的女子没几个好活的,杖杀、赐毒酒……每月都有几个秀女因此丧命,陛下他,他,他就是以杀人取乐的,求求王妃救我!”
卫明枝沉凝半晌,犹疑道:“但是,这种事情,我又如何能插手?”
“不,您可以的。”吕小姐道,“只要您点头,让王爷纳了我入府,我下月便不必入宫了,王妃您菩萨心肠,我只求一方小小安隅,必不会破坏您和王爷的夫妻之情。”
她这话一毕,下巴倏地被人捏抬了起来。
卫明枝捏着她的脸左看右看,慢悠悠道:“我瞧着你也不是个脸大的,怎生说的话如此惹人讨厌?”
吕小姐被迫与她对视,眼泪掉得如同连珠一般,嗫嚅着:“王妃……”
卫明枝撒了手,直身睨着她:“你但凡叫我给你寻个好人家也不至于如此,非要进广宁王府的门儿,你说说,这不是有私心,又是什么?”
吕小姐别过脸,哀戚道:“王妃,我与王爷自幼相识,便是王爷患了眼疾我也未曾离弃于他。王爷待我亦是极好的……”
卫明枝打断她:“照你所言,你直接去找广宁王不就是了,何苦在我面前找不痛快?”
心里更想道:自幼相识,那能连白绫底下的人换了一个都瞧不出来?多半是连面都没见过几回、话也没说过几句就倾心相许了。这种事情话本里写得美,实际看来却是不美的。
吕小姐被她塞得没话说,见左右说不通,便慢吞吞地扶着水榭木柱站了起身。眼里的可怜哀婉倒是不复。
卫明枝最后劝诫一句:“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尽早想其他的出路,下月也不至于落到要进宫的后果。”
吕小姐闻言嗤笑一声,又往后退了退,退到水榭的矮栏边上。卫明枝秀眉一紧,想要上前,却被她叫住,“王妃。”
“做什么?”
她苦笑道:“你不懂的。你从南卫来齐,嫁给王爷是和亲,又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情呢?”
话音甫一落下,她就一脸决绝地往后倒去,卫明枝眼疾手快几步上前将她拉扯住,既惊又怒。她没料到在这里竟能碰上戏中才有的事情。
“你疯了?”
吕小姐不答,只朝她微微一笑,便用力把她的手掰开,紧接着整个人后翻进了寒凉清澈的池水中,溅起一阵巨大的水花。
卫明枝仍在怔愕之中。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吕小姐自己跌进池水里对她自己可有半分好处?还是说,她只是走投无路一心求死?
远处观望待命的几个侍婢见这阵仗已是往水榭这处疾冲而来。一时间高呼急走声不断。
卫明枝被这呼声唤回魂,望向在水池里头扑腾渐弱的吕小姐。
她抿抿唇,除下外衣鞋袜,翻出水榭,在一众婢女惊叫声和劝阻声里一头扎进了池水中。
她的水性不算差,只消小半会儿功夫便把半昏半醒的人给拖到了水榭边。围观的婢女忙把浑身湿漉漉的两个人扯上岸。
这时取衣裳的婢女也回来了,卫明枝披好干外衣,又扭头看了看躺在地上似是毫无知觉的吕小姐,她挥开围着的人探了探地上之人的鼻息。有些微弱,怕是得先让人把水给吐出来。
于是卫明枝交叠双手、寻准位置,在吕小姐的胸前反复按压着。未几,地上的人总算吐出了几口水,人也幽幽地转醒过来。
“王爷……”吕小姐虚弱地唤了声。
卫明枝这下彻悟了,原来这吕小姐故意落水是想要寻求广宁王的怜惜。只不过……
她似笑非笑地瞧着地上的人,口吻可惜:“原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呀。但真是不巧,广宁王这个时辰都在书房参禅,而且房外有人守着,府里的事轻易打扰不到他。”
见吕小姐脸色半青半白,难以置信又泫然欲泣的模样,卫明枝心情颇好,火上添油道:“下回你要做什么坏事,总要把别个的习惯探听清楚才是,免得到头来白做工。”
可卫明枝无论如何没预计到,就在她这话说完不过几息,周身的婢女就全都俯下了身去。
“见过王爷。”
齐齐问礼的声音盈满水榭。
广宁王来了?
卫明枝惊诧地回头一眺,果不其然眺见了那个本应在书房的人。
“你怎么出来了?”
广宁王已走进了水榭,闻声站到她跟前,不答反问:“你下水了?”
一旁的吕小姐见状撑坐起身,扶着矮栏悲婉道:“此事与王妃无关,是我一不小心跌入水中,王妃为了救我才这样的,王爷万万不要……”
“我自然知道与她无关。”
广宁王稍一侧脸,声音略冷微嘲:“倒是吕小姐,为何会这般不小心?”
被点到名的人脸色煞白,说不出再多的解释来。不该是如此的,明明她才是受害落水、还呛水昏去的人,他怎么能一句关怀安抚都没有?
吕小姐犹不甘心地掐着皮肉,紧咬下唇,强自沉静盘算着:“纵然,纵然王妃无错,可她当时毕竟与我一同在水榭中,这人多眼杂的,要是,传出什么对王妃不利的风声可就不好了。”
还威胁上了?卫明枝简直要气得冷笑。话本里的扎火囤、仙人跳也比不上这路数。
广宁王亦是静了静,慢条斯理道:“吕小姐也说了‘王妃无错’,若真有流言蜚语,想必吕小姐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一招借力打力,堵得倚栏而坐之人哑口无言。
仿佛还觉不够,他讽笑道:“不如本王再帮你想想?栏杆太矮了、日头太盛了、地板太滑了……吕小姐觉得哪个解释顺耳,届时随意拿去用便是。”
吕小姐哪里经得住这番言辞,浑身微抖着被垂首敛眉的侍婢带下去换衣裳了。
卫明枝心中畅快,也欲回院里换下湿衣,一路还问跟在身后的人:“你究竟有多少个自幼相伴长大的红颜知己呀?”
广宁王脚步一顿,欲言又止。
卫明枝顿时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句废话,开解道:“没事,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不用回答了。”
又嘀咕着:“那些上门来的女人,往后还是少见点为妙。”
广宁王颔首赞同:“我也是如此想的。”
第60章刺杀
第二日,卫明枝谢客出府。
她轻装从简,只告知了一声守门的老管事,便带着青荇招摇地从王府正门出去了。
青荇早几日就出府晃悠过,因此一路上指点东西,譬如哪家铺子料子好看,哪家铺子姑娘漂亮,说得头头是道,停不下来。
卫明枝随她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一处大街上。
北齐有着许多不同于南卫的地方,街头的零嘴玩意儿有好些都是卫明枝未曾见过的;沿街的阁楼铺面的建筑也与南卫稍有不同,有的楼看起来年岁已经非常久远了,格外地古朴。
卫明枝走着走着,停在了一个吹糖人的摊子前头。
她瞧中了一支马儿模样的糖人。
这支马儿很是精致,鬃毛尾巴都栩栩如生地,色泽也鲜亮光滑,看起来便知口感定当不错。
“姑娘好眼光!”摊子小贩见她目光所望,夸口道,“这可是先帝当年在平定右厥族祸乱时所骑的宝马‘赤焰’。那年先帝大胜返京之时,我祖父还亲眼见到了这赤焰宝马,因此才能有我家摊子上的这支糖人哪!”
“竟还有这等渊源。”
卫明枝叹了一句,问了价钱欲付给时,摊子上的那只马儿忽然被一只小胖手给摘了去。
“这马儿好看,怎么卖的?”
卫明枝扭头一看,却见抢她马儿之人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富家小郎。约莫六七岁的模样,才到她腰上一点的高度。
小贩低头为难道:“可这糖人已被这位姑娘看上了呀,小公子你不如再挑个别的?”
“啊?”
男孩意外地握着糖人偏头,与卫明枝对视上,又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糖人,分明舍不得极了。
卫明枝见他纠结模样颇是好笑,回头与小贩道:“我再挑个别的便是了。”
小贩连连点头称是,卫明枝左右一瞧摊子正物色着新的糖人,那小男孩回过神来却不乐意了:“不成!”
她偏头,见那男孩羞急的神色,奇怪道:“怎么,我把这赤焰马儿让给你,你还不高兴了?”
“母亲说‘君子从不夺人之美’,既然,既然这马儿是你先看上的,我断然没有抢夺去的道理。”男孩咬咬牙,似下定决心,猛地把手中的糖人往前一推,“这马儿你拿去吧!”
卫明枝心下微讶,没接糖人,倒是那小男孩忍不住,急急地把糖人塞进她手里,像是对先前自个儿差点“夺人之美”的举动感到羞愧,他也不再买新的,便飞也似地跑远了。
小贩望着那男孩远去的背影,感慨道:“啧啧,上街不带侍从、不乘马车、不夺人所好,这上京城里的世家子弟可少见这般的了!”
卫明枝闻声收回目光,“你如何得知他是世家子弟?我瞧着他不过是穿得华贵了些。”
“姑娘你有所不知,我曾在今年的上元节灯会时见过那位小公子,那时洪太仆也在,他便是洪家的嫡长公子洪氏伯骏了。”
“洪伯骏。”卫明枝念了声,一笑,“倒真是人如其名。”
付钱罢,卫明枝拿着糖人,转身去寻在对角卖首饰的摊子挑拣东西的青荇。主仆二人皆得了自己所喜,一时闲逛的脚步都欢快了几分。
未走多远,卫明枝又在街边看见了一个面摊子。
却不是被那香味吸引的,而是被面摊子的老板的吆喝声吸引的。
卫明枝捏着糖人走进面摊,老板立刻上来招呼:“姑娘可要来碗面?”
“来两碗。”她领着青荇坐在桌边。
老板高喝一声,回灶后揉面之时,卫明枝也托腮看他动作与他闲聊:“老板,我听你口音不像是北地之人。”
“我是卫人,前年才落脚在此做生意的。”老板边揉面边道,“姑娘你的口音也不像齐人,莫非你也是卫人?”
“是呀。不久前才嫁来这里的。”
“原来如此。”老板唏嘘,“这远离故地乡音难觅,便连家乡的吃食也难找到正宗的呀,今儿您可算来对了,我这面就是地道的南方面……”
面摊子老板很是健谈,不仅和她感叹了一番异乡之思,还给她讲说了面食的做法,引得位上青荇一阵捧场。
两碗热腾腾的汤面上桌,水汽升绕。
卫明枝拣了两支木筷,往碗里一搅,汤上的油花便被搅得更散了。
也不知远在南卫王都的母妃和盼夏他们怎么样了,外祖可不要犯病才好,还有容小世子,她都嫁人了、他也应当离成亲不远了,就是不知那时她还能不能看见……
她囫囵地把面给吃完,竟有些不识滋味,付了银钱从面摊出来,她也没有兴致再逛下去了,便预备与青荇打道回府。
街上回王府的路上有一段僻静的小路。
卫明枝与青荇在经过那段路时迎头撞上一个肩扛麻袋的大汉。
路很窄,卫明枝不由得还往旁避了避,余光一瞥,却见那大汉身上的麻袋忽然微微动了动。
是人?
她目光一凝,不动声色地目送那大汉从小路尽头消失,赶忙回头小声嘱咐青荇:“你先回府,就说我在路上遇见一个人贩子,跟去瞧瞧。若是我半个时辰没回来,你便去报官。”
青荇还没反应过来:“人贩子?方,方才那个?”
“嗯。”
gu903();她把糖人递给青荇,便往那大汉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