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直播,徐星光听见了隔壁院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靠着窗台朝霍闻安的院子望去。
便看见霍闻安以手抵唇,嘴里发出阵阵压抑的咳嗽声。
霍闻安突然从口袋里迅速掏出来一块帕子,用帕子捂住嘴,弯着腰咳嗽的更厉害。
过了片刻,咳声这才停止。
霍闻安直着身子,优雅地叠着帕子,徐星光注意到那帕子上多了一片红色的血迹。
他在咳血。
等徐星光从二楼下来时,霍闻安已经站在了她的院子里。
“一起散散步吧。”霍闻安拾级而上,拿起门前小桌上的牵引绳,给霍无畏套上。“带无畏去溜达会儿吧。”
“好。”
霍闻安牵着霍无畏,跟徐星光并肩沿着小镇马路的人行道散步。
这年头,瞧见过遛猫遛狗的,这还是镇里人第一次看到溜猪的,大伙儿不免都感到新奇。
仓山镇中学附近有一片荒地草坪,霍无畏一个劲拽着牵引绳往草坪跑,霍闻安蹙眉说:“蛇要结束冬眠了,草坪里面不安全。”
但霍无畏坚持要进去。
“让它去吧,它要憋不住了。”徐星光能明白霍无畏的需求。
霍闻安将信将疑,他松开牵引绳,霍无畏果然甩着尾巴跑去了草丛,岔开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尽兴地尿了一泡。
霍闻安看得叹为观止。“你怎么知道它要尿了?”霍闻安有些崇拜徐星光。
他女朋友真是聪明绝顶。
不等徐星光解释,霍闻安便感慨道:“这大概就是母子间的心有灵犀吧。”
徐星光真想甩了霍闻安,换个嘴巴甜的新男友。
霍无畏撒完尿,突然从草坪的坡地跑了下去,顺着一条土公路跑到了下方的河谷中。
见状,霍闻安赶紧追了下去。
河谷中有一片碎石摊,霍无畏在碎石摊上狂奔,故意逗霍闻安来追它。
霍无畏跑累了还会停下来,仰头一脸无辜地望着霍闻安。等霍闻安重新开追,它又便拔腿开跑。
一场人猪追逐大战,看得徐星光忍俊不禁。
追着霍无畏跑了三四分钟,霍闻安才抓住霍无畏的猪尾巴,将它按在原地不许它动弹。
“蠢猪!我让你跑,小心被人逮住了,今晚就成了烤乳猪。”霍闻安赶紧给霍无畏套上牵引绳,用力拍它的猪脑袋。
失去了自由的霍无畏,顿时变得乖巧起来,它亦步亦趋跟在霍闻安身边。
霍闻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霍无畏便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身旁,一脸好奇地盯着河水。
徐星光走到他俩身旁蹲下,从满地鹅卵石中挑了一片碎石块。她弯腰倾身,将碎石块投向水潭,连着打了五六个水漂。
霍闻安给她鼓掌,“漂亮。”霍无畏也很配合地甩了甩尾巴。
徐星光在霍闻安身边坐下,摸了把霍无畏的猪脑子,突然问霍闻安:“你感觉怎么样,身体还撑得住吗?”
霍闻安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挺好,最近睡眠质量也越来越好。”何止是好,简直像是能一觉直接睡进阎罗殿。
徐星光审视地看了他一眼,坦白道:“我先前看到你咳血了。”
霍闻安满面笑意,顿时散尽。
知道瞒不住了,霍闻安这才神情凝重地说道:“在回仓山镇休养前,叶医生便跟我说过,我可能只有三个月左右的寿命了。距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我能感觉到,我的五脏六腑在时刻承受着烈火灼烧般的痛苦。但因为服用了安神木树酯,我的痛感被麻痹了,感受不到痛苦。”
霍闻安盯着那些从他身前流淌而过的河水,觉得自己就是那些河水,只能顺流而下,反抗不了命运的安排。
他的心里,再次生出强烈的不甘心。“叶医生说,像我这种情况想要活下去,除非逆天改命。”
就像水无法往高处走,霍闻安也很改变自己的命运。
闻言,徐星光却摇头说:“放在百年前,水的确不能往高处走。但自从发明了加压泵,高楼大厦也能实现用水自由了。霍老板,有我这个加压泵在,你还在担心什么?”
霍闻安双瞳轻颤,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我的病情还有治愈的希望?”
徐星光抓着霍闻安的手把玩,她说:“你听过一句话吗?”
霍闻安问:“哪句?”
徐星光说:“置之死地而后生。”
霍闻安皱眉,不理解徐星光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星光轻飘飘地解释道:“如果一个机器从内部就开始坏了,很多人会选择尽力去维修它。但真正修复它的办法,只有一个。”
霍闻安神情微动,听到徐星光说:“找到坏的零件,直接拆了它,再换上崭新的零件。”
霍闻安听得似懂非懂。
徐星光不再卖关子,她告诉霍闻安:“等你体内血脉全部爆裂,坏到不能再坏时,我会为你重新修复它们。相信我。”
比霍闻安更复杂的病情,徐星光都遇见过,她是有把握治愈霍闻安的。
有了徐星光这句话,霍闻安也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他回忆起儿时的记忆来,低声说道:“仓山镇的夏天非常有趣。”
“每到夏天,我姐姐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便是拿着用竹片做成的三角圈,跑去旮旯里面找蜘蛛网。用它们做成的蜘蛛网捕捉器,可以非常轻松地抓捕到知了(蝉)。”
“池塘里的莲子差不多也成熟了,摘一片荷叶,鞠一捧水撒上去,能玩上许久。再摘几个鲜嫩清甜的莲蓬,边吃边散步,更加惬意。”
只是听着霍闻安的描述,徐星光便觉得生动有趣。
霍闻安反扣住徐星光的五指,他郑重地说道:“星光,我想陪你过夏天。”
“好。”
叮铃铃——
徐星光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
徐星光当着霍闻安的面接了电话,不等徐星光开腔,对方便客气地问道:“请问是徐星光小姐吗?”
“我是。”
那人笑了笑,自报家门说:“徐小姐你好,我是冰封娱乐的金牌经纪人何跃。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给你打电话的目的。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我看过你的直播视频,认为你有当艺人的潜质。”
“我想签你,当我们冰封娱乐的艺人。”
本以为说出自己的来意后,对方会惊喜地大叫出来。
何跃已经做好了听徐星光激动得说话结巴的画面了。
但徐星光却十分平静淡然,还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徐星光说:“巧了,我正想找贵公司谈合作事宜,何先生就给我打电话了。”
她要跟冰封娱乐谈合作?
一般,只有实力地位达到了罗暮年老师那个层次的大佬,才有资格跟冰封娱乐谈合作。
这位徐小姐,莫非是觉得,仅凭几条引起全民关注的直播诙谐视频,就能跟冰封娱乐谈合作了吧?
多多少少有点天真了。
“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何先生,咱们下次见。”徐星光干净利索地挂了对方的电话。
被挂电话后,何跃一脸懵。
她竟然说要跟总监谈合作!
到底是他听错了,还是这个徐姓女子有幻想症?
旁听完徐星光跟何跃的通话内容,霍闻安有些诧异。“你要跟冰封娱乐合作?你打算去闯娱乐圈?”
霍闻安做好了要给徐星光铺路的打算了。
徐星光却摇头说:“我对当艺人没兴趣,不过,我手里有好几首不错的钢琴曲,想找家大型音乐公司合作。冰封娱乐只是我的考虑合作对象之一。”
霍闻安曾见过弹琴的徐星光。
能令蒹葭重新开声,足以说明徐星光的琴技有多厉害了。“那我祝你,马到成功。”
“借你吉言咯。”
霍闻安又说:“我无事可做,也许你还缺个司机。”
徐星光轻笑出声:“行,给你一个当司机的机会。”
八天时间,眨眼便过去了。
这几天,尤明月足不出户,只为了能创作出一首惊为天人的钢琴曲。
可她脑子里却乱得像是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出来。
每当精神困乏,想要闭上眼睛休息片刻,褚太太的脸便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在梦里,褚太太捏着专辑唱片,一脸尖酸刻薄地对她说:“如果这就是你的水平,那就趁早从我儿子身边滚开吧。”
从梦中惊醒,尤明月更加焦虑。
尤明月在乎的东西太多了,心已经乱了。当她手指碰到钢琴的时候,竟然再也找不到从前对钢琴怀有的那份赤诚专一的爱。.
身为一名钢琴师,在对钢琴失去了热爱之心后,还如何能创作出优秀完美的钢琴曲呢?
可越是没有灵感,尤明月就越加焦急,越是着急,精神就越紧绷。
这样的恶性循环,令她夜不能寐,灵感枯竭。
今晚,便是尤明月递交第二首原创钢琴曲的最后期限。如果她交不出来完美的作品,罗暮年以及经纪人他们,肯定会对她感到失望。
到时候,她钢琴才女的头号,还能保得住吗?
罗暮年跟褚太太是师兄妹关系,但凡罗暮年不再认可自己的实力,那么,褚太太肯定也会对自己失望。
自己还能跟褚子木走到一起吗?
眼瞅着褚子灵那颗绊脚石就要回来了,尤明月就更不敢赌了。
怎么办呢?
尤明月急得焦头烂额。
与此同时,罗暮年一直在工作室里等着尤明月。
可他从中午等到了晚上七点钟,也没有看到尤明月的身影,对方更是连个电话解释都没有。
罗暮年不确定尤明月那边是个什么状况,便忍不住给尤明月打了电话过去。
听到电话铃声响起,尤明月眼皮子剧烈地跳了跳。
她抗拒去看来电人的信息,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朝着手机屏幕望过去。
看到‘罗老师’三字,尤明月紧绷的神经猛地断了。
她像是疯了,抓起手机就朝墙上丢了过去。砰地一声巨响,手机屏幕被砸得稀碎,手机更是当场关机。
那催人性命一样的铃音,可算是消失了。
盯着地上的手机发了会儿呆,尤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她赶紧从钢琴凳上站了起来,冲过去捡起手机。
发现手机彻底无法使用了,尤明月更是暴跳如雷。
坏掉的手机,就像此刻灵感枯竭的她。
这时,保姆突然敲响琴房的门。她站在门外,温声提醒尤明月:“尤小姐,褚先生刚才打电话给我,问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
尤明月定了定神,这才拉开门走出去,随口解释道:“先前上厕所的时候,手机不小心从洗手台摔下去,砸坏了。”
其实保姆刚才听见了尤明月在琴房砸东西的动静。
但尤小姐是艺术家,是明星,正在专心创作。可能是创作遇到了瓶颈,需要砸东西发泄情绪也是正常的。
保姆不会蠢到戳破尤明月的谎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尤明月,关心地说道:“褚先生很担心你,让你给她回个电话。”
“好。”
尤明月走去阳台,望着楼下渝江城的河景,给褚子木拨了电话。
褚子木显然是在电话那头等着她的回电,电话刚一拨通,褚子木便接听了电话。
他担忧地询问尤明月:“明月,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了?你还没有去罗老师那边吗?罗老师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状况,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褚子木也是在接到罗暮年的电话后,才知道罗暮年竟然是母亲的师弟。
听说罗暮年都将电话打到褚子木那里去了,尤明月心里更是烦躁不安,但她却不能让褚子木察觉到她的坏情绪。
尤明月将刚才对保姆作出的解释,同褚子木又说了一遍:“洗手的时候,手机摔坏了。”
“手机坏了没关系,我让人给你送一支新的过去。”褚子木放下心来,又叮嘱她:“罗暮年老师还在工作室等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尤明月只觉得窒息。
她故作镇定地说:“我晚点再过去,褚哥哥,我这里有点事,先不聊了。”
知道尤明月最近在为原创钢琴曲的事烦心,褚子木也很理解她。“那好,你先忙,我们晚上见。”
“好。”
挂了电话,尤明月烦躁地抓了几把头发。
她现在根本写不出来任何东西,拿什么去见罗暮年!
尤明月像是无头苍蝇,怎么都飞不出这片禁区。
她将手机还给保姆,颓废地回到琴房,望着满地的废纸,忍不住抱着双膝蹲了下来,躲在门后痛苦。
哭了片刻,尤明月这才擦掉眼泪。
她捡起散落满地的琴谱,想着重新看一遍自己丢弃的半成品。
也许运气好,能从这些废弃作品中找到灵感呢?
尤明月将那些琴谱叠在一起,走到落地窗前坐下。她认真查看第一页琴谱,看着看着,一段似曾相识的画面从她脑海里闪过。
她忽然想起了上个月她生日,徐星光回家搬东西事的一些细节。
徐星光掉了一本琴谱在她徐家。
那里面,有着许多徐星光的原创作品。那里面绝大多数作品都不成气候,但其中有一首曲子,却是惊为天人,令她难忘。
尤明月眸光微转,她俯视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眼神逐渐变得清醒坚定起来。
若是能凭借这次的作品,得到音乐界的认可,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当事业得到真正的成功后,她自己有了资本,有了底气,就算褚太太不认可她,那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