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谢鲤也像昨天一样坐在院门前,手里把玩着衣服上缀着的流苏,百无聊赖地唱着当年用来哄弟弟的童谣。
她正唱的起兴,眼前一花,就看到了自家谢前辈。蓝衣洒脱,腰佩闲情手执重云,脸上是少有的面无表情。
“谢前辈,你们回来啦。”她兴冲冲地迎了上去,想要问问谢前辈这两天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她还没来得及问,就被秦苏扯住了衣衫,焦急地要她寻间客房出来。秦苏这么一拽,她这才发现,去的时候是四个人站着坐船,回来变成了五个站着的,还有一个被秦苏架着,瞧着生死不知。
“哎呀,叶公子这是受伤了吗?我带你们先去偏院,等会儿我去找公子求药。公子的药很灵,定然能让叶公子重新生龙活虎的。”
“叶铮便拜托秦苏你了,我与槲生带着洗梧去找青厌公子。”
“好。”
谢鲤临走时向谢逸致那边瞥了几眼,只见得一个没脑袋的红衣尸首,以及槲生怀里捧着的一个人头。而且那人头还冲她一笑,险些吓得她直接摔倒。
不会吧,洗梧是什么有着不死之身的妖怪?尸首分离竟然还能动,也太可怕了吧。果然她还是适合翻翻话本子陪公子唠唠嗑什么的,出去惩奸除恶,见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迟早要被吓死。
谢鲤揣着一肚子害怕走了,秦苏也搀着昏迷过去的叶铮跟了上去。
槲生一巴掌拍上了怀里的脑袋,示意他收敛一点。
“要是再吓人,我可就要对你动手了。”
洗梧立马闭口不言,乖乖地操纵着自己的身体跟着两人往小阁楼走。
“这地方,可还算眼熟?”谢逸致走在前面,猛地开口问道。
洗梧粗略地扫视了一下此地,依旧是平静语气。
“曾与青灯姑娘在此交谈,当时还曾赠予她芸娘喜欢的琉璃铃铛。只可惜,我已经如此,怕是再也见不到芸娘亲手做的铃铛了。”
“你便从来不曾后悔过,欺骗那样纯稚的一位姑娘,哄着她放下心防,又摧毁这一切吗?”
“后悔?”洗梧面色如常,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人这样质问。“谢姑娘可真是说笑。”
“在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光明磊落,为了什么正义命都不顾的。”
“我有芸娘,为了她,我不惜坑蒙拐骗踏上仙途,哪怕是众人耻笑的钻营之术,我都曾学过。可各大世家依旧是不屑于我这么一个小喽啰的,甚至于收这么一个品行低劣的弟子仿佛让他们蒙羞似的。”
“好不容易偷学到了本事,为了芸娘,我一头扎进了元泽。”
“谢姑娘,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还想见芸娘。”
“哪怕是要我人不人鬼不鬼地做具傀儡,哪怕是出卖色相与底线杀人全家,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从来不会后悔,无论重来多少次,我也依旧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洗梧一路说着他与芸娘如何相识,又如何互定终生,谢逸致都没有再次发问。
直到两人踏入了小阁楼里,她站在院中,指着阁楼四角的檐铃,再次问道。
“见到这些,你可有些许后悔?又或者,你要亲眼见见被你害死的青灯,才会有些许的悔恨?”
洗梧见得那些熟悉的琉璃铃铛,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地开口。
“是芸娘,芸娘在哪里,我要见芸娘!”
这声音传进了阁楼里,正死死攥着一封花笺坐在青灯馆前的青厌登时便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谢逸致看着消瘦了不少的青衣男子,神色复杂。
“芸娘,呵呵,你心里只惦记着你的芸娘。而我的傻妹妹竟然为了你的芸娘不惜违抗我的要求。”
“芸娘,芸娘怎么样了?”
青厌看着被槲生抱在怀里的头颅,直接扯着洗梧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看着他有些疯狂的神色。
“枉我曾以为你是知己,与你烹茶手谈。如此看来,倒不如第一日便杀了你了事。”
“不是想知道你的芸娘怎么样了么?”青厌将花笺丢在了地上,洗梧的身体便急匆匆地去捡,才刚刚伸手,就被青厌踩住。
“让我告诉你,你的芸娘,已经嫁人了,甚至已经生了孩子,过得幸福美满。”青厌恶狠狠地说着,对于洗梧茫然的反应显然很是不满,便继续说着。“芸娘嫁与他人,与旁人恩恩爱爱,你心里是不是也觉得畅快,至少她还活着,不是么?”
“怎,怎么会,你骗我,你骗我。芸娘明明说好会一直等我的!”洗梧焦急地想要看信笺内容,却被青厌死死地踩着手,便是分毫都动弹不得。
一阵微风拂过,檐下铃铛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我知道了,是青灯妒忌所以杀了她对不对,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仗着修为看不起我们,你们都是一样的伪善、恶心!”洗梧忽然尖叫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聒噪。”青厌根本不想听洗梧诋毁青灯,他只想要洗梧痛苦,痛苦到比青灯当初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一道禁言咒打在了洗梧嘴上,顿时就清净了不少。青厌在洗梧的身体上也打了一道咒文,身体便脱离了洗梧的控制,呆立在了原地。
不用细想也知道,接下来青厌肯定是要拿洗梧来祭奠自己妹妹的亡灵的。
谢逸致也没有兴趣看青厌究竟如何处置洗梧,只是问了一句药的事情。
“谢鲤所说的药,便是我的血肉。当年她初来,青灯又不懂事,明明是救人却害得谢鲤险些丧了命。为了补救,我用血肉将谢鲤救了回来。”青厌提着洗梧的头颅,背对着他们说出这些来,便脚步不停地走进了阁楼,而后青光一闪,将整座阁楼笼罩在内。
当年谢鲤是用血肉救回来的?那谢鲤出逃,是为什么而出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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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铮最终还是没能用上谢鲤所说的药,琉璃给的鲛人泪几乎治愈了他所有的伤口,余下的都是在海战中的皮肉伤,最明显的也就是划伤了他的脸颊。可就是这脸上的小小伤口,引得他整日唉声叹气的。
“唉,忽然多了一道伤疤,就损了我的俊美。出去喝酒都没心情了。”
“是么?没心情喝酒,那正好,这专门跑去元泽外面买的琼玉浆,我可就一个人喝了。你呢,接着喝你的白粥吧。”槲生提着两瓶酒刚推开门,就听得叶铮这话,简直不能再高兴。当下就坐在桌边,拔了一瓶酒的瓶塞就直接喝了起来。
琼玉浆是烈酒,对叶铮的伤口不好。平日里就锢着他不许他喝酒的秦苏这几日来更是丧心病狂,不止顿顿给他熬白粥,还没收了他所有的法器,以防他偷跑出去喝酒。是以现在的叶铮只觉得嘴里每日都是寡淡的白粥味道,差点收拾收拾拜托谢逸致带着他跑路了。
不同于谢逸致喜欢甜汤糕点之类甜丝丝的东西,叶铮则是偏好于辛辣食物。也是因的这个缘故,秦苏直接从谢鲤手里接过了叶铮的膳食,以防叶铮卖惨,让谢鲤给他做辛辣食物。
“大哥。”
槲生恍若没听见似的,依旧慢悠悠地一口接一口喝着瓶中的酒。酒香扑鼻,即刻就在这小屋子里蔓延开来。
“槲生大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反正这其中一瓶也是给我的,让小弟喝点呗。”叶铮身手敏捷地从床上翻了下来,凑到槲生身旁,眼巴巴地看着槲生放在桌上的另一瓶酒。
槲生握着莹白的瓶子,笑意盎然地看着眼神透露出渴望的叶铮。
“想喝酒啊?”
叶铮的视线紧紧地黏在了酒瓶上,透露出自己的强烈的愿望。
“既然想喝酒呢,那就帮我个忙?”槲生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悄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叶铮听完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地拒绝了。
“这不太好吧,说到底,我也不是她真正的兄长。”
槲生直接一把勾住了叶铮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敞口的酒瓶随着动作倾洒出几滴酒液,落在叶铮肩上。醇厚的酒香霎时就萦绕在了叶铮鼻尖,浓烈霸道,不愧是元泽第一烈酒。
叶铮吸了吸鼻子,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酒香,那模样瞧着十分可怜。
“真的不帮?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以你的手段,还不是手到擒来。”
“届时你也不需要多说些什么,把人骗过来就行。”
“接下来去喝酒吃美食都随你的意,我帮你在秦苏面前打掩护,如何?”
一听到能亲自去岸上吃美食喝美酒,叶铮的眼睛登时就亮了,再也不复之前的犹豫,一把扯住槲生的手。
“一言为定。”
“不过在那之前,这瓶琼玉浆得归我。”
槲生松开叶铮,将桌上的另一瓶酒推给他,瞧着叶铮兴高采烈接过喝了一口却被呛到,大笑出声。
“这么急做什么,琼玉浆又不会跑。”
然而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叶铮,你现在将养得如何了?秦公子托我来问问。”
槲生和叶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来两个字,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更新掉落,大家有没有喜欢的番外呀,没有的话……这篇文可能就没有番外了呀orz
(捉虫)
第62章海神祭典02
现今是七月十五,恰逢元泽盛事——海神祭。
海神祭是元泽岸上的百姓为了祈求元泽内的海族保佑而组织的祈祷仪式。
许多年前鲛人一族掌管元泽,鲛人心善,时常出没在海上救人,也便有诸多百姓建了庙宇供奉神位。而自从元泽被鲛人下了禁制,百姓们惶恐之下,有一段时间便献祭童男童女来祈求海神原谅。直到后来散修联盟驻扎在了元泽岸边,之前献祭生人的恶俗风气这才为之一肃。
现在的海神祭则保留了最初的形式,每年选出两位少年,于花车上跳祭祀舞。花车走遍城镇每条大道,鼓乐开道,后有少女结队洒下花瓣。
在这鬼节时日,竟也营造出一片欢声笑语的好氛围。
谢逸致撑着重云,行走在密集的人流之中。众人都随着花车向下走,唯独她一个人逆流而上,时不时磕碰到他人。
“今年被选中的是哪家的小公子啊?”
“你这都不知道?”被问的男人奇怪地瞥了发问之人一眼,继而解释道。“这孩子是个苦命的,兄长死在了元泽。他未过门的嫂嫂辛辛苦苦操持家务,为富贵人家浣衣这才撑起了整个家。”
男人瞧着高台之上身着红白道袍举手投足间俱是风姿的少年,眼神里满是羡慕。
“这孩子上进,月前拜了仙人为师,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子求了药给他嫂子,多年的痨病彻底好了,现下瞧着又是一个标致的姑娘。”
“他嫂嫂痴心,还等着他那兄长哪日回家。要我说啊,不是死在了那诡谲的元泽里,就是另谋出路了。”
“唉,可怜了芸娘为他做了那么多。”
谢逸致听得芸娘一词便回身去瞧,可人头攒动,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出刚才说这话的人来。
她踮起脚来觑了那花车之上的少年一眼,两人都带着面具,身量更是相差无几,此时跳着同样的舞蹈,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才是那人刚刚提起过的孩子。
谢逸致莞尔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撑着伞继续向上走。
艳阳高照,这镇子又临近海边,闷热至极。
出来围观海神祭的姑娘们早就自发带好了团扇和纸伞,此时撑起伞摇起扇子,瞬间便凉快了起来。
原本仅有谢逸致一人撑着伞,虽说有些突兀,却也行走无碍。这一下子多了数百把伞,道路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谢逸致在女子之中身量算高,这就导致了她被无数把姑娘撑着的各色纸伞蹭过肩膀。
放眼望去,争奇斗艳的花伞瞬间就把原本极其惹眼的重云衬托得平平无奇。
“海神祭,还真算是热闹啊。”谢逸致低喃了一声,又迈着艰难的步子向上走。
“槲生到底在哪儿呢?拜托叶铮通知我,他自己倒是跑了个没影儿。明明说好一起出来看祭典的。”
无语归无语,她还是认命地按着叶铮的描述向前走。
叶铮同她说,槲生在朱雀桥那里等着她,有好东西要赠予她。好东西她倒是不觊觎,毕竟槲生连自己最重要的龙骨都给了她,还能有什么呢?
可槲生和叶铮这种故弄玄虚的模样可真是让她头疼极了,两个人本来都是顽皮性子,尽管年岁比她大,却个顶个地爱玩。
等她找到了槲生,一定要好好地同他说说,什么叫做人情世故!哪里有丢下带着他们出来的秦苏,自己一个人跑去疯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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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桥是这城镇的一个特色,虽说是桥,却并非是横跨河道的桥,而是横跨在两座楼阁之间的天桥。朱雀桥左边连着牵牛阁,右边连着织女楼,简直是多少少年少女们定情的绝佳地方。为了牛郎织女的好寓意,这两座楼阁起了牵牛织女的名字,分别是男子女眷踏上朱雀桥的必经之道。
今日海神祭,朱雀桥上聚了不少男男女女,还有提着花篮打算择婿的姑娘家。
谢逸致逆流而上,终于到了朱雀桥下,抬头望去,只见得有个姑娘不知看到了什么,竟一下子打翻了提在手里的花篮,玫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洒下,场景梦幻极了。
可她却没什么精力去欣赏这一幕暗合了多少少女心思,只一心想着将那同花瓣一起坠下来的竹篮捞进手里,以防砸到过路的百姓。
一线牵咻的出手,缠在花篮上将其拖了上去。
受到惊吓的少女捂着嘴,脸颊泛着微红,像是极不好意思,伸手接过花篮后又靠着栏杆冲谢逸致喊道。
“谢谢姐姐,不知姐姐姓甚名谁,改日我定然登门道谢。”
“道谢倒是不必了,不如姑娘告诉我,这朱雀桥上,可有位穿黑衣抱着一把白剑的公子?我正在寻他。”
少女闻言便看向了左侧,忽的亮了眸子,回应了谢逸致的疑问
“在的在的,这位姐姐,这位公子邀你上来看看呢。”
“多谢姑娘。”谢逸致点了点头,收起重云放在肩后的伞袋里便进了一旁的织女楼。
织女楼是间茶楼,而对面的牵牛阁是间酒楼。
女子们在织女楼里品茶相谈,男子们则在牵牛阁中开怀畅饮。
谢逸致扫了一眼熙熙攘攘座无虚席的大堂,冲凑上来询问的青衣侍婢指了指楼上。青衣侍婢心领神会地退下,又去招待别的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