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叶铮此去定然不轻松,她便也和这少年攀谈起来,打听了不少消息。
这少年唤作叶辞,是醉琳琅叶氏的本家子弟。
听他所言,千灯宴因得接连发生几次混乱而变成了持请帖才能入内,而非之前的只要有叶家玉珏,便可参加次次的千灯宴。
叶家现任家主已经不再是叶铮的伯父,而是如同谢崇安一般,是八弥之乱后挑选的分支子弟的后代。
这么说来,叶铮这么孤然一身前去叶家,未必会有她之前所想的那么艰难。虽说不知为何叶家千百年来一直执着于找到叶铮,但叶铮不会因此受罚自然是再好不过。
谢逸致放下心来,也便与叶辞打了招呼,拉着槲生离开了书阁。
“二楼上的那家伙,就是当初的那只狸奴吧?”槲生轻车熟路地将重云撑开,两人并肩行在路上。
谢逸致早有疑惑,不知槲生为何一直唤阿岚为狸奴,这么想着,也便问出了口。
“自然是她原形便是一只狸奴,不止如此,还是只三色狸奴。当年她应当是初化形,妖气尚且收不住,全靠着脖颈间那枝妖异花卉才得以维持。要知道,龙族乃百妖之首,妖气的味道我还是熟悉的。”
“所以说,那花卉是活的?”
“当然。”
谢逸致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类似于寄生妖物的存在,当下便起了兴趣。
“就算你这样殷切的看着我,我也说不出来啊。七星楼典籍中应当有,但经八弥之乱,不知还在不在。”槲生耸了耸肩膀,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瞧着谢逸致似乎有些失落的样子,他搜寻了下自己的记忆,而后说道,“不过越英对这些东西了解得很是清楚,待千灯宴之后,我们可以去寻他。”
“越英公子?你知道他的下落?”
之前在虚衍时,她已经从封茗那里得知越英在八弥之乱后便再没有回过虚衍,虚衍重建后也只是自立门户,未曾回来。她那时没多打听,只以为越英云游四海,却不知其下落。
“南边的万里无疆城,城主便是越英那小子。如今他日子过得红火,寻他也并无不可,也不必担心叨扰到他。再者说了,当年我欠下的那么多东西,定然被这小气鬼桩桩件件记在他的神仙帐上,只等着我去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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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宴中,临江楼上。
“时辰快到了,两位仙子还不挑选地方入座么?”
挽着堕马髻头戴流苏簪的红衣侍女起身,行了两步,冲着窗边似乎在说小话的两位姑娘开口。
她已经关注这两位姑娘许久,这两人气度非凡,容貌又出众,却不知何故不在天姝榜上,也不知名号。
水蓝色纱衣的姑娘纤浓得中、修短合度,虽不饰珠钗粉黛之物,却自有其风骨韵味。玉指纤纤,轻轻把玩着一管碧水似的笛子。
至于那位赤金色锦衣的姑娘,她只瞧见了半张侧脸,便心神一荡,匆忙低下了头。
如此美人,怕是天姝榜第一也要避其殊色。
红衣侍女如此一说,谢逸致也便扯了旁边的人一把,对方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一双凤眸里满是埋怨。
“多谢姑娘提醒,一时贪看云江水乡,倒是失礼了。”
谢逸致语气轻柔地致了歉,而后便被那姑娘拽到了一张案几旁。两人对视而坐,谢逸致面不改色,对方反倒是先觉得无趣极了。
见所有人都落座,红衣侍女便敲了敲放置在最前的金色小锣。
“现下,四技同时开始,胜者继续,败者可以离座。”
虽然红衣侍女如此说,可谢逸致却全无动作。
她是被扯到这张案几上来的,还来不及换到其他地方,红衣侍女便宣布了开始。看着桌上放着的诸多香料和一尊青铜小香炉,她只觉得着实有些难下手。
她对香料称得上一窍不通,虽说学了些医术可辨药材,对这香料却是束手无策。
“啧,这些扑鼻的东西怪是熏人,幸好无趣你不用。”
面前容貌昳丽的姑娘揭开一个香料小盒,便被香味呛到,宽大衣袖捂了鼻,小声说道。
“既然如此出行,便少言语。若是被人拆穿了,可不是什么好体验。”谢逸致着实不解,槲生为何死犟着要换上这身衣衫与她一起进这临江楼。虽说槲生他君子六艺习得一般,可射艺超群,在外面只需片刻便可赢几盏花灯。届时只需带上花灯来寻她,两人一同出这临江楼岂不美哉?
“还不是想着同你一起,谁知这什么破临江楼规矩忒多!”
谢逸致捻起香粉,凑到鼻间轻嗅了几下,只觉清香扑鼻,却不知究竟是何。她摇摇头,继续试着。
“所以为何一定要同我一起进临江楼,凭你的本事,只需赢一盏花灯来,将它赠予我。按规矩,我二人便可出去了。”
“哎?”槲生脸上满是惊诧,声音却忽地高了起来。手上稍一用力,香粉盒子便炸裂开来,沾了他满手。
可此时槲生已经顾不得擦拭手上的香粉,直接一把扯过谢逸致,一如当年一样从窗口跳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诸位娇客还来不及多加思考为何临江楼里有男子声音,坐在角落里的两位姑娘就跑了个没影儿。
红衣侍女奔至窗边,向外探出身子一瞧。
只见茫茫夜色之中,赤红色单衣上下翻飞、身形似鸿鹄般跳跃在游船之间。
“竟然还真的有同叶公子一般爱好之人?”红衣侍女低喃一声,便拧身安抚楼内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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槲生拉着谢逸致跑出去不远,便停靠在一艘游船上喘着气。他颇不顾形象地扯了扯领口,眼神却亮如繁星。
“真是许久未曾这样酣畅淋漓地跑过了,痛快极了。”
“这下可好,叶铮还未来,我们就跑出了临江楼。”谢逸致不像槲生那般豪放,只是微微倾身,拨开了槲生额前的发,轻轻道,“便只能用传音纸鹤告知他了。”
语罢,指尖灵力翻转,化做一只小巧的纸鹤。比之之前飞往长安道的更加活灵活现,身上多了蓝色的云烟纹路,翅膀处一如既往的落了个娟秀的谢字。纸鹤悠悠地飞入夜色,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眼下有何打算,要去何处?”
槲生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怀抱冰凉如玉。
“请你看个好东西。”他撩了撩宽大的袖摆,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打了个响指。
满湖夜色蓦地被点亮,星星点点恍若天上星辰落入水中。
谢逸致定睛去看,只见盏盏莲花灯在水面上漂浮着,时不时随着夜风打几个旋儿。
“千灯莲盏难赢,便赠你千盏莲灯。”
“第一次做,做的尚且还算入眼吧?虽不知你为何执着于那千灯莲盏,但从今往后,我次次来这千灯宴。总有一天,能将千灯莲盏带回来的。”
满池莲灯引了不少人瞩目,却谁也不知这数量庞大的莲灯是如何在一息之间放入湖中的。
谢逸致看着这几乎遮了整个湖面的莲灯,蓦地展颜一笑。
“你可知,当初在秋容殿中为何做了一盏莲花灯?”
槲生不知,拢着谢逸致的手臂回收几分,将她整个人都嵌在了怀里。颇有几分心机地凑到她耳边,问道。
“为何?”
槲生不是活人,连吐息都带着股凉气。这凉气扑在耳垂这样敏感的地方,谢逸致下意识地抖了抖,而后伸手摸了摸耳垂。
“当年我父亲在生辰宴上为母亲放了一池莲灯,也是这般模样。”
“千灯莲盏是父母定情之物,只可惜我少时不知事,将其砸了个粉碎。母亲虽不曾苛责于我,我却一直惦念到如今。”
夜色如洗,明月高悬。
两人相拥而立,赤色与碧色相缠。
槲生轻点了下谢逸致的额头,一道清凉之感便顺着额头向四肢百骸流去。而后她只觉身上一轻,再瞧去时,已经变了模样。
那身水蓝色纱衣不见踪影,现下在她身上的是从未见过的衣裙。
墨蓝做底,星河为带,环佩俱在,衣上云烟纹精致秀丽。行动间衣袂轻摆,便恍若携着璀璨繁星落入人间。
谢逸致怎样不爱红妆,收到这样令人生叹的华美衣裙,也还是高兴的。
“这是?”她伸手摸了摸袖摆,只觉手下的料子柔似轻水,穿在身上又全然无坠坠之感。
“鮫纱所制,可还喜欢?”
槲生放开谢逸致,让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个圈。
随着动作,衣上云烟纹层层叠叠地漾开,衬得她更似天上仙子。一身肌肤欺霜赛雪,眸中印着溶溶月光。唇不点而朱,不施脂粉却全然美貌。旋身之际,她指尖挑出腰间的木扇,脚下几个动作已经到了槲生身前。木扇啪的一声打开,遮了美人半张芙蓉面。
她微微勾起唇角,将木扇向前一送。
朵朵梨花盛放于溶溶夜色之下,女子娇软的声音自那头传来。
“赠君梨花白,聊以慰相思。”
槲生可不像谢逸致那般羞涩,他一把拢了扇子,梨花之景霎时消散。随即出手抚了抚缀在她耳垂上的寒玉铛,身子向前一倾,便与美人呼吸交缠。
他低语道,“无趣啊,要你开窍可真是不容易。今日,我便要来收取些利息了。”
谢逸致尚怔愣着,便被一双手遮了眼眸。一片黑暗之中,面前微凉的吐息便更是明显。
“槲生……”
她刚刚开口,就被攫取了呼吸。那人盖在她眼眸上的手微微颤抖,似乎很是激动。
谢逸致反应过来什么,却再没了思考的精力。只觉头脑都晕晕乎乎,能搞清楚状况已是极限,若是再思考旁的东西,便是在为难她了。
好在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槲生便退了开来,可那双手却没有拿下。
“无趣,我们成亲好不好?”
“不管日后是云游四海,还是定居一方,是行侠仗义,还是栉风沐雨,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在谢逸致的记忆中,槲生是很少这样正经地说话的。
哪怕后来两人默认了对方是道侣,也未曾说过这样郑重的话。
她一向不看重承诺,只是口头言说几句,朝令夕改,反倒凭白让相信的人提心吊胆,倒不如靠着行动来证明。
可眼下槲生这样承诺,她却是有几分心动的。
少时多见父母恩爱,后又行走世间,见过许多痴情怨偶。遇到槲生时并未想过日后诸多牵缠,直至八弥之乱中槲生消失,才初探情关。
思及当年旧事,谢逸致便更加确认了几分。她果然是爱慕着槲生,爱慕着这位不靠谱的前辈。
她想与他共度余生,想与他看遍世间胜景,想与他行走天下。
“好。”
谢逸致虽只说了一个字,却比千言万语都来得管用。
“但在此之前,先要把你身上所发生的事,桩桩件件,全部解决。”
槲生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拿了下来。
他依旧是插科打诨地笑着,想要将话题引到别处。
“大好日子就别讲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无趣你看你喜不喜欢这身衣裙?当初做了好久呢。”
见槲生不想言说,谢逸致也不好强行逼迫,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所以,这鮫纱是哪里来的?”
“呃,这个……”
“难不成是同青灯公子讨的?当初便说了,青灯公子痛失爱妹,莫要拿这些琐事去扰他,你竟还是去了?”谢逸致的感动霎时就散了三分,心中响起果然如此的声音。
“我只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不过这东西可是他自己送我的!我也有帮他的忙啊,起码稳住他那随时要散的神魂了。”
槲生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日后行事需同我商量,我知你是不想我心烦,但你这般隐瞒,又将我置于何地?”
谢逸致叹了口气,转身看向那一池的莲灯。
槲生见状立马凑上去,生怕慢一点惹她不高兴。
“我保证,以后肯定不瞒着你,什么事都先和我家无趣说。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谢逸致没接话,只是仰头看向皎洁的月光,任由槲生在她身旁上窜下跳地解释。
槲生他身上的秘密,可不止一个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呀,本文预计七月初完结,大家想点番外尽快呀。
以下是本卷番外?
叶铮番外(与秦苏相识·南枝可倚)
谢鲤番外(与青灯青厌·鲤游元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