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璟唇边泛起浅淡弧度:“有些渴了,替朕倒壶茶来。”
怎么这时候要喝茶,云姒略有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齐璟却是不可置否:“去吧。”
和他面具下亦深亦浅的眸子极近对视了会儿,云姒静思一瞬,最终还是听了他的,下殿离去。
待殿内只余下他和云姮二人,齐璟微抿了薄唇,话语平静:“坐吧。”
他的声音不透一丝感情,云姮略一迟疑,莞尔颔首:“谢陛下。”
男人曲手随意搭在御座扶案,不失半分君临天下的气魄,深漠锁于话中,他说:“云二姑娘可有兴趣和朕做个交易?”这突然一句,云姮滞住,发现自己总是跟不上,亦猜不透他的心思,反应片刻后只得笑言:“陛下但说无妨。”
齐璟徐徐沉声,他的语气和神情皆别有意味:“这画册朕看着很是不错,朕留在御乾宫欣赏三日,母后她若真的爱不释手,三日后朕必遣人完好无缺送回永寿宫,如何?”
云姮听出了他的意思,是要她将此事同太后保密,可她又不得其解,这画册已是透湿不堪,无法修复,要怎么个完好无缺法?
殿内无杂音,分明是白日光耀,此刻却像是暗夜流转,抑着男人似真似假的眸色:“作为此事的回报,云二姑娘一定不会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姒姒:狗男人把我支开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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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侍君
当云姒托着银盘再次入殿时,只看见男人倚着御座,目光沉敛,讳莫如深,曲指不急不缓轻叩扶边,而适才振振有词的云姮却不见了踪影。
视线一扫,目露疑惑:“她人呢?”
齐璟静看她一眼,敛了眸中思忖之色,漫不经心开口:“走了。”
“走了?”
云姒一愣,万般不信,这么处心积虑,不将她为难到个山穷水尽无路可退,云姮她舍得走?
而齐璟只随意淡淡“嗯”一声。
他平静非常,云姒略有不解,托了盘中玉盏举步上殿,将不浓不淡的温茶奉于他眼前,待他接过后,才探问:“那……画册呢?”
齐璟浅啜盏边,随后徐徐抬眸:“说过要管你,还能卖了你不成?”
那可说不准,这人的神思真真假假,比深渊还望不见底,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就譬如方才他们之间奇奇怪怪的一场假戏。
云姒心里是这么想,面上还是悄静的,站在御座旁,猜询道:“这事就这么算了?可是陛下说了什么,答应她了什么?”
她心思灵透,齐璟和她目光相交,眼底闪过别样的神情,“嗯。”
云姒静等他的回答,而那人却是气定神闲,盏中清茶微微一转:“三日之内,将画复原。”
未作隐瞒,也未细说。
“……”那画被毁成什么样子了她不是不知,云姒愣神半晌,不敢置信:“陛下你……是疯了吗?”
那可是被誉为画圣的清尘大师的真迹,别说这画已有百年之久,本就是古旧之物,日渐难存,这浓浆一泼,早就渲染得面目全非了,要能复原那绝对是用了不正当的邪门歪术。
齐璟斜眸淡淡一睨,也就她敢在他面前如此大胆狂妄。
似乎是习惯了,齐璟也未计较,只是略一垂眸,思及某处:“画圣清尘和舞仙白盏的故事,可有听过?”
他话锋忽转,云姒微讷,而后明眸一漾,细细思索道来:“听过,清尘大师名渊,字清尘,出身百年前的名门望族江南傅府,在丹青之道上他天资卓越,画人绘物皆栩栩如生,点墨都是千金难求,故而被尊为‘青笔圣手’,后人称其曰画圣。”
云姒随即渲了笑颜:“而那白盏是暖香阁的一名舞妓,花柳姿,芙蓉色,一曲幻羽,世间男子尽为之沉迷,连彼时清高傲然的画圣傅渊都对她一目钟情。”
“后来,傅渊不愿她流连烟花之地,便以画求人,连着七个日夜不休,成此舞谱画册,终将白盏带回了傅府,易名傅容,从此一苑一双人,佳人应曲而舞,才子抚笔纵画,成了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云姒娓娓言来,眸中似有星河灿灿,蕴极向往艳羡,忽而她蹲下身轻伏到御座扶边,略略仰头含笑,对着倚座的那人道:“天作之合,这段佳偶情.事我很喜欢,只不过往后的事世人众说纷纭,也不知谁真谁假,陛下怎么看?”
齐璟微微侧首,低眸看向边上的女子,将她好奇的模样打量,到底是少女心性,一说起儿女柔情,眼中便溢着掩不住的倾慕。
他眸光微动,声线略沉:“不是天作之合,是天作难合。”
云姒闻言一愣,正欲问他缘由,那人却像是一眼便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有机会再与你说。”
缓缓收回视线,齐璟垂眸淡凝盏中清茶,“眼下你要知道的是,后来清尘大师一把火将平生画作尽数烧毁,唯独‘幻羽’留存民间,所以现在已是无迹可仿,绝无可能凭空绘得分毫不差。”
思踱他话中之意,云姒顿时恍悟:“陛下所说的复原,难不成是仿画啊?”
听她这语气颇为惊诧,齐璟反倒从容:“嗯。”
云姒粉唇微张,明澈眼瞳瞬然灰暗,她欲哭无泪:“这要如何去仿?你都说绝无可能了,怎么还犯糊涂答应下来?”
当他有了什么好办法,结果却是早死晚死都得死?
见她愁眉不展,一副被刀架了脖的样子,不免好笑,齐璟唇角淡淡一翘,语气刻意理所当然:“为你多谋得三日生机,不好吗?”
“……”云姒怔了一瞬,而后不由气笑,咬着牙:“那姒儿可真是……来世得对陛下感恩戴德了!”
齐璟轻抿茶水,不慌不忙:“大恩不言谢,姒儿记着朕的好就行。”
还说不会将她卖了,这分明是将她转手再转手,卖了个成倍的好价钱啊!
云姒忍住挥他拳的冲动,一把夺了他的茶盏,起身放到老远,迎上男人饱含询问的眼睛,“茶凉了,陛下别喝了,伤身!”
明明还是热的,俊眸掠她一眼,齐璟垂下空空的手,随她去了。
殿下,暗金云绣长毯一直铺至殿外,殿上,他在御座合目凝思,她在一旁兀自蹙眉忧郁,模样没有半分规矩。
忽而,齐璟轻言淡语,飘过她耳畔:“昨日在御书房你说,将我当做兄长,和云迟一样?”
话中意味不明,云姒自长睫下觑他,回忆了下,她确实是这么说的,于是应了声。
齐璟缓缓睁开眼睛,面具下的神情深深浅浅,沉默一瞬后才道:“既然是兄长,那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云姒偏过头,视线一转,却看不到他神色如何,愁怨归愁怨,其实心里知道他这么做大抵又是自有打算,自有用意,便也不再追问。
只是对于他方才的问题,云姒揣度之下,郑重其事道:“……哥哥他向来都是听我的。”
不是她要故意针对,云迟确实都是由着她的,但那人并不这么认为,闻言只觉得她言下之意,是他该反过来听她的才是。
齐璟眉间暗蹙,斜眸去看她。
被他深墨的眼瞳一瞥,之前焰焰的气势渐渐消虚了下去,云姒脑袋半垂,瞄了那人一眼,声音低软:“难不成,真要我叫你一声哥哥呀……”
哥哥?他并不想听。
齐璟一瞬不瞬凝住她,转言沉声道:“那朕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好在四下无外人,若是有人瞧见这一幕,没人敢信他们傲视群雄的大齐之主,会如此耐心又变着法子地诱导小姑娘入套。
殿外日光散入,混着殿内的明华灯盏,在她凝白的琼颜投下不明不暗的清光。
云姒也不知怎的这时候脑筋就突然灵光了,略歪着头去看他,思绪清晰:“陛下不是说过,我无需听从他人,就连陛下你都可以不当回事吗?”
“……”
男人一贯沉静淡定的神情终于微微变化,以前竟都不知道她是个这么难对付的主。
羽睫轻眨,颇为纯真,悄然掠过一丝狡黠,玉指徐徐伸出,云姒戳戳他的手臂,问道:“陛下随便说说的吗?”
在她的温然低语中屈服了下来,齐璟无奈敛眉:“要我求你才行?”
美眸稍有得意之色,云姒抿唇片刻,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纵然他有更直接的办法让她听话,可偏偏还是一句一句顺着她的意,齐璟朝她轻瞥一眼,忽然捏了她的手腕将人拽了过来,云姒脚步不稳,一下就跌坐到了他身边。
御座华侈宽敞,足以再容一个她,可这是天子之座,虽不是在金銮殿,却也意指君权,她再放肆,也不敢做这谋权篡位之举。
云姒心下惶恐,和他挤在一处就罢了,她担不起谋逆的罪名,当下就要慌慌然站起,却被男人握肩按住。
齐璟静静盯着她:“解气了?”
他先吓唬她的,她只是反驳了两句而已,真是小心眼,云姒在心里埋怨,眼下却又是坐如针毡,只好语气温软,墨睫乖乖垂下:“没生气……”
在他面前适时求饶她最是擅长,微微一缩,下一刻,云姒欣然展颜,笑里隐有讨好的意味:“哥哥的话可以不听,但陛下的话当然是要听的,陛下你说。”
齐璟锁视她的清眸,听她说完,而后极低叹息:“还是那句话,不能再乱来了,出了什么事先告诉我。”
云姒端详他的脸色,轻快点头:“知道了。”
撞上那人深谙的墨瞳,以为他是不信,云姒又极为慎重地复答了一遍:“真知道了。”
眉间孤冷不见,眼睑处微漾波澜,齐璟话中饱含深意,敛眸沉缓道:“以后任你胡闹,现在给我点时间。”
他的话总让她不甚明白,正在云姒疑惑之事,殿外突然出现一人,一眼便望见他们挨坐一处,骤然惊颤,还未入殿便在门阶处扑通跪了下来。
“陛下恕罪!”
被人撞见她占御座,皇帝这姿势还像是亲密揽着她的肩,云姒亦是一惊,正想推开那人站远,刹那间却发现跪在殿门口的是蝶心,像是嫉恶如仇的心理作怪,她忽然就不紧张了。
云姒低低一咳,抬手理了理云鬓,慢悠悠起身,站回到他身侧,飘忽的表情仿佛两人方才真的有什么似的。
齐璟侧眸看了她一眼,而后无声瞥至殿外,语气恢复淡漠:“进来说话。”
蝶心这才小心入殿,谨慎禀报:“陛下,瑞王殿下过来了,说是直接去御书房等您。”
瑞王和皇帝走得近,不论齐璟为皇子,为太子,抑或如今称帝,他们之间从来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因而瑞王在御乾宫四处走动,宫婢们向来不太阻拦。
听见瑞王来此,齐璟态度淡淡,抬手挥退,蝶心暗睨了眼若无其事站在旁侧的云姒,然后应声退下。
有人来寻他大约是有事商谈,云姒迟疑片刻后问道:“我要去候着吗?”
齐璟没作多想:“不用。”
他像是很不将那人当回事,不吩咐宫婢先去伺候着,也不马上动身去御书房,倚坐沉思半晌后,才不急不徐起身缓步而去。
……
今日的阳光甚好,日华倾洒而下,冬天都洋溢出了浓浓暖意,也更容易让人染上一身倦懒。
原来还以为今日会是闲散的一天,谁知道觉没睡好,还发生了一罗列的事。
待齐璟去了御书房,云姒一时无所事事,便顺路在御乾宫花园里的那颗古稀榕树下躺下小憩,难得的葱郁绿意,阳光穿过窸窣树叶缝隙,晖映斑驳。
好不容易清闲了,静下心来一想,从晨间被冬凝喊醒,到和云姮生了矛盾,又被齐璟唤到了御池,再后来去了正殿,到现在,短短几个时辰,她打了云姮,毁了舞谱画册,扇了皇帝的巴掌……
闭眼这么一想来,她还真是能惹麻烦,怪不得哥哥从前说,辛苦昭言一直替她收拾烂摊子。
如今她孤身一人在宫里,这些事情似乎也不用她去操心。
云姒阖目浅浅入眠,木枝清香,轻风拂过带着她的丝缕鬓发微动,碎光摇曳,清影在她柔美的脸庞飞浮流转。
一片落叶飘落而下,掉在她洁净的额间,云姒抬手轻轻拨开。
少顷,又掉下了两片叶子,正正飘到她鼻尖,落到她脸颊,云姒微皱了眉,又是伸手一拂。
心里想着这终年常青的古榕叶子未免太过飘摇,下一刻,一捧叶子携着细碎树荫朝着她纷然洒落了下来。
叶边蹭得她浓睫一颤,挥叶的同时云姒蓦然坐起,昨夜睡太晚,早晨又被吵醒,怎么现在想补个觉都不踏实,她黛眉轻蹙,心情稍有不悦。
云姒干脆站起来,拍了拍宫裙,下巴微抬,扬起略显娇纵的脸,对着古稀老树嗔道:“要不是看今日阳光好,你以为我稀罕靠着你吗?”
抓下发间残存的叶子甩地:“走了!”
她双颊晕着粉霞,转过身正要忿然离开时,隐约听见附近有低低的忍笑声。
云姒先是略微一惊,而后皱眉顿足,扫视一周,却不见人影,等待了须臾,仍未有动静,她逐渐怀疑自己听岔了,于是回身继续移步离开。
“喂!”
一声爽朗忽然自天边扬来,云姒转瞬回首,长睫倏然扬起,循声抬眸望去。
这儿除了齐璟,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别的男人的声音,云姒顿时心头发麻,下意识将他同刺客并为一谈。
“小宫女,这树已有几百年之久,都快成树精了,你跟它闹脾气,难道你也成精了不成?”
那人的声音清朗好听,透过层层叶影,自高处含笑懒懒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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