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璟凛眸一眯,声音沉冽冷彻:“滚。”
脸颊蹭在他的玄袍上,眼尾还有他双唇的余温残存,云姒被他按在硬朗的胸膛,动弹不得,也不敢动弹。
上一世,那些人便是将她诬蔑成妖女,若这不详的胎记被人瞧见了,在这宫里又是个定罪的噱头。
云姒心中自有掂量,故而方才任他亲任他抱,现下又一声不吭窝在那人怀里,将眼角的印记挡得严严实实。
他们靠得极近,身躯几乎是贴在一起,身后的人看不出任何异样,只觉是她们出现得突兀,打扰了陛下的兴致,而云姑姑毕竟是女子,亲密被当场撞见,难免呈恼羞之态。
齐璟声色严冷,微侧的面庞线条凌厉,他一肃声,李桂便立即将那行宫女们带离,无人再敢多留。
很快人都走远离去,月上梢头,树下疏影,只剩了他们二人。
印记是藏住了,但皇帝和贴身宫女的风流韵事怕是会彻底传开。
云姒心中又是莫名怦然,又是忐忑不安,怕又有人突然出现,自己也还没想好如何解释这诡异的印记,总之他的怀抱很温暖,她一动未动,埋在那人胸前久久没抬头。
良久,他微凉的手掠过她的侧脸,轻轻将她的下巴勾起,云姒一僵,只好仰起了头。
流光透过疏叶投下月影,明暗交替间将那冰莲印记映得若隐若现,他眸色极深,指腹轻滑过她的眼尾,在那处缓缓摩挲,低下头凝眉细细审视。
他眉心微凛,眼底愈渐深沉,云姒险些以为连他都要将她治罪,身子止不住颤了颤。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栗,齐璟凝视着她,声线低沉缓慢:“害怕?”
羽睫微微一动,云姒稍有畏缩,怯生生垂下头,没想隐瞒:“我娘说……这胎记不祥,不能让人瞧见的……”
她说着轻咬了下唇,略顿一瞬,忽而探出手,柔软的手心覆上了他的眼睛,“陛下别看了,会招致祸端……”
仔细思踱她的话,齐璟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拉下来,语气已然深长:“不祥胎记,谢夫人是这么和你说的?”
被他握住手腕,云姒温软颔首,“嗯……”
齐璟眸色略深,而后没再多言:“先回寝殿。”
那边,李桂将事情都分配了下去,宫女们得了活,便各自开始清扫。
华清殿,御池此刻没有氤氲缭绕的温热水雾,只有明晃晃的金灯将殿内照得通亮。
外殿,蝶心擦拭金案的力道颇重,她紧锁眉头,想到方才那两人交缠悱恻的背影,气便不打一处来。
她黑着脸低怨:“我就知道她心怀不轨,勾引陛下,这是衔泥燕想变凤凰呢!”
边上一同在擦拭的冬凝听到这话,抬眸瞪了过去:“蝶心你又乱说什么?”
冬凝总是帮着云姒说话,蝶心如今是连着她一起看不惯了,“我说她搔首弄姿,以色侍人!”
这话甚是难听,冬凝放下手中布巾,正色道:“云姑姑好歹是御侍,你怎么敢如此诋毁她?”
“事实摆在眼前,生了张勾人的狐媚脸,引诱男人的手段还不少,连陛下都被她迷惑了,”蝶心脸色极差,没好气道:“她在花园就投怀送抱,你不也瞧见了?这不是轻贱是什么?”
“你!”冬凝想要反驳,但夜色中那一幕确实是亲眼所见,最后她撇撇嘴:“你怎么就知道不是陛下强迫呢?”
她的想法让蝶心尤其匪夷所思,气笑:“一个被侯府弃逐的荡.妇之女,陛下能看上她什么?”
“陛下也是男人啊,见美色动心,自然是人之常情,”冬凝水灵的眼睛瞥她一眼,淡嗤道:“反倒是你,陛下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蝶心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又见冬凝眨眨眼睛,诘问她:“而且你莫名其妙,总是针对云姑姑,难不成你才有高飞枝头的心思,所以嫉妒了?”
闻言,蝶心眸光一阵飘忽,支吾好一会儿,方才的理直气壮瞬间虚了下来:“我们一起进宫的,都四五个年头了,她给你灌迷魂汤了吗,才几天你就这么帮她说话?”
冬凝嘟了嘟嘴,低头擦案,轻哼一声:“我就是觉得相由心生。”
说完她还朝着蝶心做了个鬼脸,蝶心正想斥骂回去,想了想最终忍了口气,不作搭理。
皇帝喜欢清净,因而养心殿外的长廊,从来都是没有宫女随侍的。
此时灯盏未亮,殿内一片寂然幽静,只有月色皎皎透进窗牖,散落点点光影入榻,染了一室的迷离瞑色。
齐璟微敛眼帘,背着月影静靠在祥云软塌上,面容沉在暗处,眸色如夜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姒将玉版宣纸小心放置在案上,隔着流盈的月光望了眼静倚窗边的那人,方才从御书房回来后,他便坐在那处,什么都没吩咐,只独自沉思。
在边上安静站了会儿,云姒想问他要不要点灯,却见他眉染淡倦,神色看上去有几分头疼,犹疑半晌后轻声道:“陛下若是累了,不如早些就寝?”
沉默了片刻,齐璟终于侧眸去看她,浅浅流光倾照而来,落在他深锁的眉间。
四目相视,他低沉的嗓音淡淡响起:“去将窗关了。”
云姒应声,轻步绕过去关了所有的窗,唯有的光线一缕一缕都被挡在了外面,最后殿内彻底无光,深暗中更是与世隔绝般安静。
突然间她开始傻眼,自己也不知道提盏灯再去关窗,眼下莫不是得摸着黑走回去。
云姒踌躇了会儿,想着先借淡光点盏灯来,正要去将窗重新推开,便听那人极沉的声音自暗色中遥遥传来。
“脸上的胎记,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云姒一顿,果然还是避不开这事,落在窗垣边的手慢慢垂下,她温声道:“没,连哥哥都不知道。”
一息静默,一切都陷入悄然。
良久,静暗之处响起了轻微的动静,就在云姒疑惑之际,忽而眼前浮现出细碎模糊的光晕,慢慢地那一方地渐明。
只见齐璟不知何时起身到了案边,点亮了烛台,烛火虽不似金灯通透明亮,但也足以让人看清周边的路。
他放下火折子,徐步向她走去。
齐璟缓缓踱步,声音拂过朦胧洄转的烛光,“适才朕想了很久,对某件事有了些思量,可一时还未想透。”
那人俊眸渊静,烛光自墨睫之下透入微澜,云姒站在窗边微怔,看着他走近,愣愣问道:“陛下所想何事?”
齐璟不语,走至面前静静凝视着她,暗光中他的眸光幽深莫测,云姒只觉自己的意识直坠入他的眼底,不断深陷,沉沦。
他没回答,刹那间声息全无,烛光隐隐浮动,暗香郁郁飘盈,隔了一步半寸的距离,他低眸视线定格,她微微仰头将他回望。
幽光轻柔绽放,半明半暗微尘飞浮,在他的眼睑处覆下浅影。
静了片刻,齐璟平缓沉稳,声音似穿透晦暗:“尘凡视你如草芥,远离红尘身自清,选择与否皆在自己,若是你,待如何?”
他的话语毫无预兆落在此处,叫人摸不清他所言何意,云姒微微诧异,而后仔细思忖许久,她随着夜色轻沉了声:“做的是红尘人,行的是红尘事,阡陌凡间深深浅浅,真的能说离就离吗?”
那双如明镜般的眼眸将她凝视:“难,却未尝不可。”
云姒郑重一想,倒是没多犹豫:“人世沉浮,天既不怜顾,那便离。”
听此决绝一言,男人眉眼不自觉轻轻拧起,他的嗓音掠过微不可闻的暗哑:“若是凡尘之中,有人愿为你倾尽所有,将你视若珍宝呢?是离开,还是留下?”
云姒长睫忽而扬起,对上那人的视线,目光一漾。
他清冽如寒玉,寸寸心思深不可探,她纯粹也灵透,偏是将这暖光敛入眸中。
长久静望,云姒字句清婉:“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自己是草芥还是珍宝,何须在乎他人尺度。
她停顿片刻,想了想忽又渲开一抹淡笑:“不过世间百媚千红,有人赐予倾城色,得无尽盛宠傲然花中,想来也是不错的。”
前一句,男人面容郁沉,后一句,眉宇又缓缓舒展。
云姒思索一瞬,黛眉轻拢,“只不知,陛下的话中深意。”
齐璟眸心淡敛,似是玩笑:“花中第一流,你倒是有舍我其谁的豪情。”
他语气含笑,方才低沉的气氛渐渐飘散。
他调侃一句,云姒泛出轻浅笑颜,娇柔微嗔:“是因为陛下说能舍红尘而去,其实我哪里不知,天地浩茫,人是这般渺小,就像是轻云拂袖过,挥挥就散了,从来都是红尘选你,岂能容你去选择红尘呢!”
齐璟看着她,眸中神色复杂却也澄澈,他沉静如渊:“天不容,我容。”
那时,她未解他话中之意,只觉得那人生来便该君临天下,江山在握的气概,反手乾坤的狂傲,与天地为敌的嚣张,皆让人沉溺其中。
而那深透的神情只是一瞬,转眼他便敛了情绪,语气不轻不淡:“胎记藏好了。”
云姒回过神,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陛下愿意替我保密,云姒感激不尽。”
殿内的暖意和昏黄的光芒皆凝结在她清浅的玉容上,仿佛那三年星星点点的光阴霎时汇聚,从未流逝。
齐璟眸中隐泛涟漪,很快又恢复了无边平静:“今夜乏了,修复画册的事明日再说。”
云姒浅浅点头:“那我先退下,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你留下。”
他淡淡一句,云姒惑然扬眸,又见那人薄唇轻启,俊眸沉敛:“睡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发现我换新标题了!!
第33章圣眷
他不轻不重的声音掩着夜色漾入耳中,云姒骤然愣在原地,生生怔了好半晌,才讷讷道:“什什么?”
那人淡定如初,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了遍:“你睡这儿。”
烛影轻晃,他深俊的面容一瞬恍惚,云姒心中一悸动,她知道的,是自己有言在先,如今侍奉在他身边,要来的总会来,只是他说得这般突然,毕竟是闺房事,她还全然没个准备。
纤手悄然攥了攥两边裙衫,云姒低头不敢去看他,声音稍稍局促:“陛陛下想,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只是……”
她浸染在暖光中的脸庞突然间绯若霞红,齐璟眸心微动,忽然抬了脚步靠近,声线蕴了烛色,似哑非哑:“想什么?”
云姒一紧张,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谁知脚跟撞上了什么,一刹踉跄,她跌坐进了身后的躺椅。
斜仰的椅背红木雕纹,生生摔撞上椅背,虽有衣衫,还是磕到了脊背。
云姒轻轻嘶声,人还没来得及坐起,那人忽然欺身压了下来。
齐璟双臂撑在了扶手两侧,云姒一惊,思绪错综之际,人已被他圈在了身躯和躺椅间。
浮光暗影交错,他垂眸低沉:“嗯?”
男人沉冽的气息让她万分羞赧,云姒微缩在躺椅里,咬了咬唇,将脸偏过去些,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想想……”
她不禁在心中恼羞暗诽,想什么自己不清楚吗,这么羞人的话怎就非要她说出来!
齐璟居高临下将她凝视,身下那人发髻微乱,双手轻轻捏在胸前。
深邃双眸似将一切都看得透彻,她扭捏半晌,呼吸微促的起伏将她的茫然失措显现无遗。
齐璟唇边掠过一丝弧度,忽而,曲指往她白净的额间轻弹了下:“我说你在想什么?”
云姒略微吃痛地轻蹙了下眉,反应了片刻这句话,抬眸狐疑将他望住,而他转瞬人已坦然自若站直了回去。
对上那人低眸投来的深长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云姒觉得他是故意的,但没心思多想,她忙不迭从躺椅爬起来站好。
“没想什么……”她暗自舒了口气,抚了抚碎发,明白过来是自己想多了,但又疑惑这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让她在这儿睡,云姒略一斟酌后道:“陛下夜里需要侍奉,我在外殿候着就是了。”
稍有片刻沉默,而后齐璟平淡缓声:“再过几日便是承天节了,朕膝下尚无子嗣,意要稳固江山,朝中上下总会劝朕立后纳妃,每年如一。”
听着他无波无澜的陈述,云姒轻抬起头,目光静静向他望去。
而齐璟眼眸淡垂,亦是目视于她:“现在这节骨眼上,太后自然不会放过这好机会。”
云姒黛眉微动,正若有所思之时,又听他略一沉吟,伴随着极低的叹息:“你想看我娶云姮吗?”
闻言,云姒愣了愣,敛眸静思,是了,他和永安侯府的婚约尚在,太后一定是会想尽办法将云姮就嫁给他的。
云姒眉眼微沉,轻摇了下头,如实答道:“不想,”说完她迟疑一瞬,抬眸向他投去清潋的目光:“可是,这和我睡在陛下寝殿有什么关系呢?”
眸中隐泛深意,齐璟有意放低了声音:“你和朕在外亲热,又留宿养心殿,今夜一过,你这佞幸宠婢的名头怕是要坐实了。”
他低沉的嗓音在暗夜里透着迷离暧昧,总能将人的心神拨乱几分,云姒心中一动,微诧之余双颊不自觉泛了点点红晕。
思及那时他将自己带回御乾宫,虽无人敢非议,但外人心下早也有此想法,只不过如今有了这么一出,她便是彻底和他牵上了这层关系。
不得不承认,他待她极好,却原来是别有目的,做与人看的,云姒安静了会儿,怏怏说了句:“敢情……陛下是拿我做挡箭牌了。”
齐璟凝着她略显黯然的眼睛,而后他将头低下一寸,自她上方徐缓道:“你想要假戏真做,朕也没说不行。”
他沉哑蛊惑的声音飘至耳畔,云姒忽然面红耳赤,方才的丝缕寡意瞬间不见,她凝睇他一眼,微嗔:“眷宠宫婢而不立后,陛下也不怕被人说是荒淫无道的昏君。”
昏君吗?
齐璟眸色深了些,却又不以为意淡淡敛眉,“正有此意。”
云姒惊于他的回答,却也习惯他猜不透的深意,辨不明的情绪,便微微颔首。
静默片刻,忽而起了玩心道:“陛下做的事自有陛下的用意,只是陛下要想好,有了我这假宠婢,可是会将真桃花全都挡了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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