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疏离的神秘感,反而更令她心生青睐,她咬唇婉声:“公子……”
“怎么这么慢?”
她话还没出口,店门外一道清媚的声音蓦然传来。
喻轻妩徐徐走近,云迟愣了一瞬,眸心沉冷敛去了些:“快了。”
来人红裳翩跹,五官灵秀精致,一看就不像平民女子,小姑娘小声问道:“这位是……”
喻轻妩瞥了眼羞态未褪的小姑娘,回眸对云迟浅浅笑了笑:“没打扰你吧?”
听出她话里不明意味的调侃,云迟眉间蹙了蹙:“说的什么话。”
他语气轻轻的,有几分不满,但没有责怪的意思,喻轻妩默了默,唇边挑起一缕笑。
这时,小二送上来用油纸包好的吃食,云迟拎过,静思了极短的一瞬,而后看向身边人:“我随意买了些,你看看,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对于他的特意询问,喻轻妩意外了下,很快笑了笑:“我没那么娇气,不挑食。”
云迟随口一言:“那早上的饭菜,怎么不吃?”
她眉梢轻挑:“我认为,那些实在不能被称之为饭菜。”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云迟嘴角不经意间掠过一星半点的笑痕,往柜台扔下一锭银子,对她道:“走吧。”
他们丢下银子,也不等找多余的就离开了,小二感叹道:“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出手真阔绰……”
等他们走远,小二见柜台那人还望眼欲穿,取笑道:“人家郎情妾意,你就别打歪主意了!”
小姑娘面子挂不住,三两下将他赶走,独自伏在柜台上酸了许久,忽然又望见那离开的白袍男子返回,在店旁的摊位买了什么,然后再次走向对面的华贵马车。
云迟静默站了一瞬,才抬手叩了两下窗,随后马车里的人缓缓撩开帘幕。
对上她望来的目光,云迟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什么都没说,只强自镇定地将左手的东西递过去。
喻轻妩看了眼他拿在手上的那串东西,晶莹糖色包裹着红果,看上去就很甜腻。
她顿了一顿,经不住勾唇道:“糖葫芦,看不出来,云将军还挺懂姑娘家心思的。”
云迟低咳了声,不动声色解释:“以前姒儿爱吃,你……要是不喜欢丢了就好。”
沉默顷刻,喻轻妩笑着接过,“谢了。”
“嗯,”瞟开视线,云迟随即抬步走开,一瞬又恢复了那漠然的语气:“继续赶路。”
一行人出了廖州城。
从此处到东沂山脉,水路两日,但要绕过漳河,继续走陆地,不眠不休也要四日有余了。
其实走陆路不如坐船轻松,更何况一走还是这许多日,也是很折腾的,然而将军和公主都没说什么,其他人自然都安静服从命令。
这一路,他们在多处驿站几经周转,行速不慢,但绝称不上快,终于在第五日黄昏,临近了东沂。
天色近晚,此时上山不是明智之举,山脚下有一处村庄,他们停下备足了水和食物后,便在地势平坦的地方搭起了营帐。
村庄有一处酒家,其他人都在营帐旁生火烤野味,而云迟则是独自一人到了那儿酌酒。
京都城的美酒温和甘冽,都是用来品的,多饮几杯也没什么感觉,但这荒野之地的烧酒,俗称烧刀子,入口辛辣,后劲极强,便是身强力盛的壮汉,喝得多了,也能被轻易放倒。
一面印了酒字的老旧锦旆,在晚风中微微飘动着。
方木桌上放了几壶烧酒,云迟仰头,酒液顺着坛口,流入口中,浸润舌尖,滑过咽喉,那浓烈的辣没入愁肠,刺激得血脉都激荡。
夜色渐渐沉暗,没有月亮,却有浮满天幕的星星。
直到最后一坛酒也空了,他留下锭银子,取过桌上的剑,无声离开。
营帐搭在湖泊附近,山脚下的湖水纯净清澈,湖面如明镜,照出夜幕的深蓝幽静,漫天星辰倒映下来,又显得碧波粼粼,泛着斑斓莹光。
云迟没有回营帐,而是停驻在了另一端的湖泊边。
偶尔有清风掠过,带着湖水的丝丝凉意,拂到脸上倒是降了降温,但那被烈酒侵蚀的意识却逐渐迷离。
是酒劲上来了。
远处火堆的光晕一烁一烁,而他四下清净无人,云迟缓缓吐出一口气,合目陷入深思。
独自顿足,良久良久之后,身后忽然传来踩石子的脚步声。
云迟睁眼,回首望去,只见半明半暗的深影中,那人缓步走来。
“云将军一人在这儿,不闲无聊吗?”喻轻妩慵然抱臂,到他身边站定,弯唇道。
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云迟眼前略微蒙上了层恍惚的酒意,不由发了会儿愣。
纵使未靠很近,但那浓烈的酒气她一嗅就闻道了,喻轻妩一瞬讶异,观他神色,发现他显然没有往日的精锐和清醒。
片刻后,她轻声开口:“原来云将军偷偷跑去喝酒了,”悠悠一笑:“这么不够意思,也不叫上我?”
虽然已是春深,但夜里还是有几分凉意的,尤其是在湖泉边。
许是几壶烧酒入喉,灼得嗓子炙热,云迟微微动唇,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静了须臾,他动作不太利索地褪下自己身上的羽面薄氅,默不作声披到了她的肩头。
身子蓦然一暖,喻轻妩一怔,薄氅上还留有男人的温度。
白皙柔荑落到肩头,在温软的薄氅上默默抚过,她愣了愣神,忽而无声一笑,那抹笑意随即又淡淡敛去。
他无话,她亦无言,两人只望着面前耀着光斑的湖水,在星河下静默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
“东沂山脉逶迤崎岖,但一日也足够了。”
她将视线放远,轻言淡语了句,一刹打破了两人之间恒久的沉寂。
云迟握剑的手下意识收紧,又听她浅笑道:“过了这片山脉,离齐凉边界也就不远了,还要多谢云将军一路相送。”
半晌没听到他回答,喻轻妩目光从邃远的湖面收回,眼帘微垂,声音轻缓:“明日走山路,很耗精力,云将军也早点睡。”
话落,她转过身。
淡淡余光中,一抹纤影自他身畔翩然一晃,云迟迷醉的眸光瞬间动容,嗓音低哑一吼:“不许走!”
方走出两步与他擦肩,闻声,喻轻妩脚步倏而一顿。
云迟仍在原地不挪不动,湖面泛闪的光,竟刺得他眼睛生疼晕眩。
而喻轻妩暗自吸了口气,转瞬媚睫轻扬,侧眸笑看他:“那我舍命陪君子,再陪你站会儿就是了,又不是要紧的事,云将军凶巴巴的做什么?”
明知他所言是何意,她却笑音惬然,说得那般随意,云迟定定凝着湖面,眸色深了深。
过了片刻,他沉哑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一定要回北凉吗?”喻轻妩眼睫一颤,呼吸似乎也不禁微促了起来。
她沉默了,他们之间的气氛再次深陷僵执。
墨蓝的夜幕下,星光漫影,他们擦肩背对着,四下静悄悄的,有携着湖水沁凉的清风,也有盛满烈酒的浓郁的气息。
“……我们是姒儿的哥哥姐姐,”她声音很轻,仿佛湖风一吹,就缥缈散了:“就算没有真正的血脉亲情,但在世上眼里,也算是半个亲眷,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44:我的哥哥是姐夫,我的姐姐是嫂嫂。
还好吧,不是很虐对吧,下章应该会甜~
第96章戎马
“……我们是姒儿的哥哥姐姐,”她声音很轻,仿佛湖风一吹,就缥缈散了:“就算没有真正的血脉亲情,但在世上眼里,也算半个亲眷,对不对?”
她忽然将话锋转至此处,虽是这般平静地提起,但却有无限心绪深蕴在他们之间。
云迟哑然,默了片时,也放低了声音:“你不是在乎世俗眼光的人。”
即便都没挑破了说,但有些情绪还是明镜般悬在心上。
红唇微抿,随后喻轻妩垂眸,无声笑了,是啊,她从来肆意妄为惯了,何曾拘泥过他人的束缚,她的确没什么好在乎的。
“对,我不是,”她轻缓道,微微偏头看向他:“那么你呢?”
云迟眸光轻闪。
喻轻妩如墨的长睫在眼睑处敛下暗影,唇畔微扬:“齐国无人匹敌的大将军云迟,你呢?”
她淡然的诘问,令云迟眉头微微拧起,又听她继而道:“身居要职,一举一动都会有人评头论足,倘若行了荒诞不经之事,那云将军困守的骄傲,要放到何处去?”
烈酒的后劲更强,一阵眩晕感蓦然袭上大脑,恍惚得他紧紧闭了眼。
云迟强撑着身子站着,却也不是很稳,先前脱口将她喊住的那句,都是他一时的难以自控。
她不是会顾及世俗眼光的人,那他就是了吗?
云迟抿着的唇微微一动,但却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他沉默不语,喻轻妩淡笑道:“困倦得很,我先回去了。”
清风拂来,吹得她青丝飘然,她迈开了步子,云迟下意识伸出手去,然而扬起的薄氅滑过他的手心,都来不及抓住,便一瞬掠走,掌心空空的,什么都没留下。
身后的脚步声愈行愈远,云迟仍站在那儿,一动未动,眼前是潜静的湖泊,落下千星,而他的瞳心似染了层迷雾般朦胧。
一整晚,云迟都没有回到营帐休息,酒上劲了,烧得他喉咙滚烫,呼吸灼热,他就这么在湖泊边,倚着石壁吹风,散了一夜的酒意。
第二日。
将士们早早便准备好了,随时待命出发,然而他们这才发现云迟一夜未归,也不知人在哪,就在他们诧异无措之际,那人白衣薄铠,握了把剑,踩着碎石,自远处徐徐走来。
为首的将士迎上前,见他面容隐隐透着惫态,关切问道:“将军昨夜去何处了,可有用早膳?属下去……”
云迟面不改色,语气淡淡:“不用,启程吧。”
说罢,他提步往前走,眼眸一抬,蓦然撞上马车边那人投来的目光。
只遥遥对望了那么一瞬,喻轻妩便若无其事收了视线,扶着侍女的手坐进了马车。
云迟略微一顿,而后默不作声上了马。
东沂山脉地势险峻,东坡陡峭,但西坡平缓,车马途径,自然是要沿着西坡鞍部走。
这天日朗风清,山上空气清新舒缓,一路经过都万分顺利,午时方过,他们便已行至山脉一半。
眼看时辰不算晚,云迟便令他们停在原地休息一刻钟,补充水分和体力。
将士们席地而坐,稍作歇息,云迟往人后望了眼,取了水囊走到马车边,他迟疑片刻,最后只将水囊递给了旁侧的侍女:“拿给公主。”
说完他便转过身走回,在雪色战马边站定,抚着马鬃,面色沉静。
不多时,那侍女追了上来,“云迟将军!”
云迟循声侧眸,侍女快步到他跟前,托手呈上一纸包道:“公主让奴婢将这栗粉糕送来给将军,辰时出来得急,辛苦将军了。”
目光在那包栗粉糕上停留了一瞬,云迟道了句谢,正要接过,便在此时,忽然响起异样的轰隆声。
他骤然凛眉,蓦地抬头盯向发声处,只见几块巨石沿山脊滚落下来,巨石沉重,从高处掉落,若是被碾压绝无生还的可能。
云迟神色一紧,应变极快,他边大步回头迈向马车,边厉声喝道:“所有人,立刻驭马往前一里地!”
不必他多吩咐,将士们随即提起戒备,纷纷上马,动作迅捷但不紊乱,携上女子,策马奔离了此地。
与此同时,云迟一把推开马车的门,探身抓住里面人的手腕。
听得动静,喻轻妩原本正打算下车,却不料他来得如此快,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踉跄着拽下了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
云迟不答,步履极快,三两步拉着她到白马边,他二话不说握住她的腰身一提,一下将她放到马背,随即自己翻身而上。马蹄声夹杂着巨石翻滚崩落的声响,就那么短短的功夫,白马扬起的烟尘后,几声交错震撼的“轰隆隆”巨响,留下的马车被巨石碾过,瞬间倾覆,震起灰尘滚滚。
众人在一里外目睹此景,震惊非常,一时间皆缓不过神,那几块凭空出现的巨石横亘路中,已将来时的路彻底截断堵死。
有将士嗟乎。
“好端端的,怎么掉下来这么大的石头……”
“方才好惊险,难不成是要山崩了?”
……
他们唏嘘不已,而白马之上,一前一后的那两人都沉着静默。
凝住远处的巨石,喻轻妩眯眸警觉:“有人做了手脚。”
但凭天灾如何,也不可能突然有巨石横空陨落,且这会儿又安然无事。
云迟拥在她身后,神情是同样的警惕,但望着那被堵死的路,眸中似有一丝释然一瞬而过。
他略显平静地“嗯”了声。
听出他不以为然的语气,喻轻妩顿了顿,扭过头去,许是靠得太近了,她一回首,红唇无意擦过身后那人的下巴。
虽只是轻轻一掠,但男人的身躯蓦然一僵,那温热的触感被复刻脑中无限放大。
云迟不由浑身一热,即刻松开缰绳下了马。